听话

十年前，高考刚结束的那个夜晚。

外面暑气炎炎，虽然暮夜已至，白日的暑热尤在，盘桓不散。

喧闹的KTV内却是把冷气开得足足的，头顶五彩斑斓的霓虹旋转着，映得一张张青春的脸庞肆意明媚，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女们唱着无忧无虑的歌，把酒言欢。

胡闹嬉笑着喝过几轮后，也许是因为兴尽后即将面临的曲终人散，大家都在狂欢过后变得伤感起来。不少人不停地调换着座位，拉着身边人的手互诉衷肠。

只有一个人，身旁的位置一直是空着的。

尽管也有几个女生鼓起勇气来，走到姜言偕面前，但再三犹豫后，终究没有一个人坐在他身旁。她们只是羞涩地递给他一个个精致的信封，纪念自己青春里一段无疾而终的暗恋。

姜言偕也只是略一点头，惯常的一副面无表情。

就像过去的三年里，林珈迩每次不厌其烦地在他耳边唠叨“你可千万不要喜欢上我”时，他的无动于衷。

“珈迩，你可真可怜啊，这三年苦了你了。”包厢的另一侧，和林珈迩惯熟的一个女同学在她耳边说道。

林珈迩侧着身子听她说话，有些摸不清头脑，困惑不解地问道：“可怜？我有什么可怜的？”

“当然是跟那个冰块脸同桌咯。”女同学朝姜言偕的方向努了努嘴，使了个眼色，“虽然好多人都对他花痴迷恋到不行，但要是真的天天和那种人相处，一定很难受吧？”

林珈迩顺着她的眼神看去，姜言偕沉默地坐在一隅，仿佛此刻的繁弦急管，五光十色，都与他无关，骨节分明的手里松松地拿着一只早已空了的酒瓶。

在人声鼎沸的热闹里，他却形单影只，隔绝了一切喧嚣。

“我不知道……好像也不是吧。”不知为何，林珈迩看到这样落寞的姜言偕，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只能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那你和我说实话，你到底喜不喜欢他？”看出林珈迩的心不在焉，女同学用手肘轻轻戳了戳她，饶有兴致地问道。

“啊？这和刚才你说的话有什么关系吗？”话题转变得突如其来，加上林珈迩今天喝了些酒，她一时反应不过来，迷迷糊糊地看着这个女同学。

“他这么冷淡，这么难相处，都有一大把人追，既然你和他相处得还可以，那不是应该会更喜欢他吗？”

听到这个无厘头的理论，林珈迩好笑地摇了摇头，“我俩同桌的三年里，我呀，天天都告诉他，让他不要喜欢我。这、像是喜欢他的样子吗？”

林珈迩本来以为，这是自己不喜欢他的铁证，没想到女同学听了以后，却一脸玩味地说道：“偶尔有一天告诉他不要喜欢你，这叫不喜欢他；但是，天天都告诉他不要喜欢你嘛，在我耳朵里，无异于天天都告诉他，让他一定要喜欢上你。”

“你在说什么绕口令呢？我听不懂。”林珈迩不想与她过多纠结这个话题，而她一向酒量不好，今晚也有些醉了，于是她半是装糊涂，半是真糊涂地说道。

“我误会喜欢他，这当然没事了。可要是姜言偕误会你一直喜欢他，你还能当做没事吗？我看你啊，还是趁着今天，当面和他说清楚比较好。”

听了这番话，林珈迩不由得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姜言偕就误以为自己喜欢他，还三番五次地狠心拒绝自己。

当然不能让他带着这种误会结束高中生活啦！

对于这次不愉快的初见，林珈迩一直耿耿于怀，加上酒精的作用，她又猛喝了一口啤酒，便摇摇晃晃地朝姜言偕走去。

“小心。”姜言偕见她重心不稳地走过来，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想扶着她。

而林珈迩则挥挥手，示意他自己不需要帮助，然后一个踉跄，跌坐在他身边。

原本KTV里偷偷关注着他俩的人就不少，林珈迩这样结结实实地坐在了姜言偕旁边的座位上，闹出的动静不小，更是引来了全场的注目。

“我们出去吧，好不好？”姜言偕有一种直觉，林珈迩一定是有话要和他说，而他并不想有其他碍眼的人存在。

“好。”好在林珈迩此刻还残存着一丝理智，她乖乖地点了点头，应允道。

“这里好冷，像下雨，我要你像以前那样，抱我出去。”林珈迩轻声说道，残存着的一丝理智也消失了。

KTV里的冷气实在开得太足，一样的寒气让林珈迩想起了姜言偕第一次送她回家的那个雨夜，也想起了他将自己抱上台阶的举动。

她这句话虽然声音很轻，说出来的份量却很重，在场的所有人鸦雀无声，纷纷眼神古怪地看着两人。

这样异样窒息的静默，这样暧昧不明的目光，大家都下意识地默认，姜言偕会心生尴尬，于是便也抱着看戏的心情，想看看姜言偕脸上挂不住的窘态。

而他却只是注视着林珈迩，旁若无人地轻声说道：

“好，我抱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