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清旧梦（七）

道泉，不知为何，沈云烟觉得他似乎十分疲累，他从来笔挺的肩膀，竟也垮了两分。

“雪庭，我欲收你为徒。”

“玄清一道，以血脉传承，但宛娘不想让那个孩子继承玄清道统，她只希望她平平安安的，远离妖邪，所以，她不能是我的孩子。”

“你一旦拜我为师，便要替她承担玄清传承的重任，你将面对许多从未有过的压力，你随时可能会死。”

“雪庭，你愿拜我为师，换她一生平安吗？”

清清泉流，叩问人心。

陆雪庭眸中一片清澈，顿首跪拜，“师父。”

陆玄清脸上不见喜色，他亲自扶起了少年，“从今以后，你便跟我姓陆。”

“你需谨记，今后为人，当恪守道心，若道心散，则人身不存。”

“雪庭明白。”

他们一前一后离开问道池，沈云烟茫然追了上去。

她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仿佛百味杂陈，又仿佛只剩酸楚。她知道了，她是陆玄清和宛娘的孩子，她知道了，陆雪庭代替她承担了什么。

他什么也没说，就这样温柔无言的承担了一切。

他是一只鹤的时候，救了她的性命，他成为人之后，还为她担下重任。

她想：为什么？

也许他的心思就如这问道池的清泉，澄澈清莹，只有一片坦然。

就在这时，幻境又轰然动荡起来。

这一次沈云烟有了心理准备，她扶稳了石壁，等着那阵动荡过去，过了一阵，眼前场景又霍然一变。

巍峨的玄铁之塔高耸入天。

妖气，漫天都是妖气。

玄衣男子站在镇妖塔前，前方是铺天盖地的妖邪，为首那只大妖，有着一双白色竖瞳，瞳孔周围都是纯然的黑，看起来妖异极了，长发在风中狂舞，两只黑色的弯角沿着额头盘旋而上，浓郁的妖气从角上四散开来。

“陆玄清，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今日，本皇将踏平玄清观！”

这沉而厚重的嗓音，正是沈云烟之前听到的那道声音。

陆玄清执剑在手，面无惧色，“朔夜，镇妖塔已经为你准备好了，你还敢来？”

随着他的话落，无边杀意弥散，妖皇的威势都为之一挫。

这熟悉的杀意，沈云烟竟觉如此亲切。

玄清一脉，血脉传承。

原来这是她爹从血脉中传承给她的东西。

是诸尽妖邪的杀念，是还世间清平的大愿。

朔夜冷笑一声，“静虚第九重，不过如此！给我上！”

群妖蜂拥而上。

那遮天蔽日的妖云冲过来的时候，陆玄清忽然回了头。

沈云烟觉得他看到了自己。

他说：“不叫一声爹么？”

她眼含着泪，几乎看不清眼前模糊的人影。

“爹。”

玄衣人似乎笑了一下，转身迎着群妖冲了上去。

天地间轰然一爆。

再也听不见任何声响。

沈云烟泪如雨下。

她才找到了父亲，转眼又失去了他。

她哭得不能自已，仿佛要将这十九年的委屈流干淌尽。

她以为自己是没有家的人。

母亲早早离她而去，沈丞从不看她一眼。

她那么孤独。

仿佛一叶孤舟漂流在苍茫大海。

心无定，魂无依。

现在她在才明白，爹和娘都是爱着她的，只是他们走得太匆忙。

他们陪自己走过的路太短太短，让她不得不独自踏进了茫茫尘世。

不过，从此以后，她都不再孤独害怕了。

因为她知道。

他们爱着自己。

虽然那么短暂，却填补了她一生的缺憾。

幻境再次动荡，她依然站在镇妖塔下，只是这一次，她能感觉到风声过耳，空气冷冽，还有飘荡在四周的妖气。

她不止有了实体，还变回了长大后的模样。

她抬眸望向镇妖塔，赤红的符纸在塔上散发着濛濛光辉，每一张符纸，都是那个人身上流出的血，每一个封字，都是他撕裂的魂。

她一阵恍惚，妖物已至眼前。

“云烟，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