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水月(2)
杨先生闭着眼坐在桌前,一把一把捋着胡须,听江楚敲门进来行过礼,才缓缓睁开眼示意他坐。
“先生您找我?”
杨先生看了他一眼,而后端起桌上茶壶倒了盏茶,推给江楚。江楚稍稍起身弯下腰双手接过来,“谢过先生。”
“你和也韫,一个德性。”
江楚愣住了,半晌问道:“学生不解,还请先生明示。”
“(莫名一笑)你们两个,看着都一身的风发意气踌躇满志,可你们和这学府其他人都不同,他们是不知天高地厚,到了该到的年纪,有了些张狂,自然也有了什么少年志气。”
“您言下之意是?”
杨先生看着他,颇有深意问道:“边关很苦吧?”
江楚一怔,“您……”
“(笑笑)不用惊讶,霍匡嘴里藏不住话。”他想给自己倒杯茶,江楚却接过去给他倒了一盏,“说你和也韫一个德性,是因为你们两个看似都明朗,身底下却都带着些暮气。可你们两个又不一样。也韫他是生来的清愁,而你是经历了很多这般年纪不该经历的,可你又没有出口倾倒,自己憋成这样的。”
江楚瞳孔抖了抖,把手里的茶水搁下,不得不心叹,杨先生一语中的。可他却不懂杨先生欲意为何,这几句话把他脑子说了个稀里糊涂,愣是不知道醉翁之意到底藏在了哪杯酒里。
杨先生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平时看着悟性高,到了这事情上到愚钝了。”他顿了顿,轻声道:“霍匡说你太喜欢自己消化,什么都自己吞了咽了。那妮子也这样,可有些事情,有些问题,没法自己消化,懂了吗?”
……
昭卿靠在床头上抱着胳膊,两眼空空泛不起一点神来。沈付情侧过身来撑着脑袋:“思顾,思顾,思顾!”
“嗯?”
“你怎么了?一整天都跟个闷葫芦一样。”沈付情往昭卿床那边凑了凑,而后压了压声音问道:“你和黎公子怎么了,以前杨先生上课都挡不住你们偷摸说话,怎么今天中间好像成了王母划出来的天河了?”
“没怎么……”
“信你鬼话,你俩一定有矛盾。你看在我沈家也算救过你一条命的份上,跟我说句实话,你是喜欢他的对吗?”
昭卿直起背,伸手把头发撩起来而后又靠床头,再次抱着胳膊沉默了会,“嗯……”
“(来劲)哎那你和我说说,你喜欢他什么。”
“不清楚……也许是他待人随和温柔,像寒冬的火温暖但不烫。也许是他骨子里的清狂,恣意但不乖张。也许是他孑独下的阴郁,破碎深沉又……那就是种感觉,说不清楚的感觉。”
“啊?”沈付情前两句都听得明白,唯独最后一句顺不过来,因为她从没见过那样的黎江楚,索性抛诸脑后,“我感觉他也喜欢你,为什么你们两个不说开呢?”
昭卿笑而不答,笑得又涩又苦。
……
江楚被萧也韫与杨先生那一番话顶着,打算明儿找昭卿好好聊聊,万没想到,昨天好歹还能并桌坐,不过是谁也不搭理谁,今儿直接连人都看不着了!江楚把能问的人都问了一圈,最后在沈付情嘴里得到了一个可能性的答案——在山上。
黎江楚真就在山上找了一天,从晨露找到了暮露。
四丈高的瀑布,携着日辉一起洒下来,湍成帘幕,涌着一方清潭,昭卿就坐在潭边的一块卧石上,把映在瀑布上的日辉,坐成了银月清辉。
瀑布声震到江楚有些耳聩,但眼睛还算好使,远远眺见了昭卿的背影,叉着腰喘了口气,走近些唤道:“昭卿。”
昭卿回头看了他一眼,又把脑袋转了回去,继续盯着一潭清水。可江楚看见她眼睛又干又红,走过去,在她几米远处挑了块还算干净的石头坐下,半晌后开口道:“你,刚哭过…”
“(清冷)和你没关系。”
“……愿意和我说说吗?”
“不愿意。”
两句话给江楚堵没了下文,就是再给他张嘴他也不知道怎么说了。倒是昭卿从地上捡起块石头,扔进了潭里,问道:“你说,如果一桌珍馐掀开来,底下是沟渠里的糟糠,你还会喜欢吗?”
江楚知道她意有所指,“它们本来也是桌上的珍馐。”
“我问你的是,你还会不会喜欢?”
这话真把江楚噎住了,若肯定,总觉得显虚伪,像哄骗;若否定,估计沟渠里的剩饭菜都得被端上去再掀一遍桌,那真就什么都没的说了。江楚沉默了,昭卿却苦笑道:“你不会的。”她幽幽叹了口气,“不会的……”
江楚没说话,瀑布声很大,却盖不过她细丝般的话语,待秋风卷了半黄的落叶,侵入身体的丝丝寒意让他回了神,才道:“夜凉,和我回去吧。”
昭卿理了理嗓子,没看他,冷冷道:“走吧,自己离开,趁我还能和你好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