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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悦然去世后,裴昇的人生轨迹偏离很多。
也许他应该愤懑,一场无妄之灾改变了他的职业生涯,从前日晒雨淋捱过来的日子,为了在部队里脱颖而出吃过的苦,最终成了无用功。
可章悦然已经付出了生命,她的代价如此惨烈,以至于裴昇无论如何,也不忍再责怪她。
母亲竭力拯救他,把他所有的碎片时间填满,没工夫闲下来伤春悲秋。工作事务外,季舟陵催促裴昇多参加聚会,也提议去相亲,裴昇试过一次便作罢。
对面的千金小姐,有一张和章悦然截然不同的脸。但拿起红茶杯时轻轻翘起的小拇指,吃饭时对每一样菜品斤斤计较热量,和章悦然如出一辙,连喜欢的手包都是同一个品牌。
裴昇很难心平气和吃完整顿饭,后来再不提相亲、结婚之类的字眼,恋爱在他这里不是必需品,他的脑海里甚至没有理想伴侣的模版。
这种说法很卑鄙,但裴昇不得不承认,周颜以一种荒唐的形象出现后,他找到了人生新的乐趣。
她出现于别人口中,总是在夜晚,茶余饭后被人提起。多次以后,周颜在裴昇这里,成为夜晚的一种意象,和亘古不变的星空一起,凑成了日光消散后,悄然亮起的光点之一。
有一次他忍不住笑了,听着别人翻来覆去嚼周颜面上的那点事儿,内容没有新意,把周颜说得像颗没有思想的玩具球,任他们拿在手里搓来揉去。
他们不知道,自己才是那颗被玩弄的球,在周颜手中颠来倒去。
裴昇冷不丁嗤笑,被人奇怪地看住。
“昇哥,你怎么了?”
“没事,想到一些招笑的事情。”他意味不明,断续又笑了几声。
有趣的事情越来越多。
裴昇好奇周颜所学的专业,在她就读高校的官网随手一翻,竟然看见她的证件照展示在“风云人物”栏。
工作场景,工作时间,裴昇摘下眼镜揉眉心,片刻后再次戴上,点开她的名字。
里面展示了三个视频,是周颜在校内获奖的学生作品。他随机点开一个,二十分钟的纪录短片很快播放完毕,结尾处右下角,留下一个淡淡的ID水印。
鬼使神差地,裴昇打开软件,搜索她的ID,屏幕缓慢地加载一个圆,徐徐展开周颜的个人主页。
密密麻麻的视频,像橱窗后的小格子,大多是学习、创作间隙的碎片记录。
她穿着马丁靴,臃肿的羽绒服把她团成粽子,抱着三脚架一深一浅地在泥塘中跋涉,好几次踉跄却没跌倒。最后一不留神在上岸时失手,猛地跌坐在泥塘里,泥点飞溅到她的脸上,周颜摔懵了似的眨巴眼,镜头后传来另一个女孩的笑声。
“陈懿,这就是你挑的破地方!”周颜抓起一块泥巴砸镜头,“我再相信你,我就是狗。”
视频里大约是沉闷的严冬下午,在荒郊野岭的泥塘,周颜身上挂着大块泥渍,无论时间或空间上,都和裴昇相隔千里。
但裴昇觉得她很近,她双眼看着屏幕时,好像能回应他的凝望。他一个接一个地看视频,差点误了下午的会议。
晚上骆珲攒局,裴昇原本疲于应付,又忍不住想去看看,冬天摔成小花猫的女孩,今天晚上会变成什么样子。
周颜果然来了,她穿着一件过膝的小礼裙,不言不语正襟危坐,脊背绷直得像钉了块钢板,与人说话细声细气,学那些千金小姐的姿态,其实拿捏得很生动。
只是裴昇脑海中余音绕梁,周颜睁圆眼睛喊的那句“我就是狗”,在他这里循环播放,找不到暂停键。
她的裙摆搭上来,轻轻压在裴昇的大腿上,没有实质分量。像小狗轻摇尾巴,蓬松的绒毛擦着他,令他差点想伸手碰一碰。
裴昇以为自己表情管理天衣无缝,竟然还是溢出一丝轻笑。
即将三十二岁,面对人生各式各样的场景,裴昇都能游刃有余,唯独向女孩搭讪这一条,他完全没有实战经验。
裴昇不在周颜的选项之中,所以她的脚步从不曾往他这里,所以他应当主动走过去。
开口第一句除了介绍名字,还应该说什么?总不能干巴巴地,直接找对方讨要电话号码。
周颜的手机闹铃忽然响起,她拿着手包往外去。裴昇看着她的背影,几秒后跟着起身,沿着她的脚步一路向前。
如果最终不知道该说什么,裴昇决定给一张名片,哪怕出于礼貌,她也会收下。
他把手伸进西服内袋,摸到巴掌大的皮夹,抽出一张薄薄的名片,往周颜停住的地方去。
又是夜晚,她总是出现在夜晚,她是这个春季夜晚的重要组成部分,恰好站在一棵复苏的柳树旁,离他有些距离。
裴昇还未完全走出建筑,逃生通道狭长幽暗,沿路铺着绿色指示灯。他在通道尽头刚刚推开玻璃门,和周颜在路灯下清晰的面孔相比,他在暗处模糊不清,像白纸上毛笔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