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物降一物
关家村村口有一棵百年的大杨树,历经几代,战争、饥荒,依然枝繁叶茂。
人们闲暇时喜欢聚在那,冬天晒太阳,夏天乘个凉。老人讲,大杨树是关家村的魂,心里不痛快或是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去大杨树底下坐一会儿,保管眼明心静。
邱雁南是外姓人,几个月前从隔壁邱家庄嫁到了关家村。她没听老人说大杨树的故事,但大杨树却知道她的心事。
关明远已经一个多月没回家了。
邱雁南不想听他的那些风流细节,只好绕着大杨树走。
“晓得吧?那俩现在都不避人了,出双入对的……”
“当然晓得呀!昨天晌午,我去婆婆家接孩子,跟他碰了个头对头,就在那女人家门口!”
“不得活了!这两个人简直是作孽!”
三伏天的杨树下,放满了凉席、凉床还有凉椅,各家早早地过去占位置,汲取午后树荫下那一抹清凉,以及村里最新的八卦动态。
人们你一句我一句说得起劲,有人慌忙打了旁边人的手,朝村头木桥那努嘴。
只见一年纪于五十上下的妇人,正从桥那头往来走。
她留着齐耳短发,走起路来精神头十足。
上身着白底碎花的确良衬衫,下身一条藏蓝色梭织裤子。现下最时兴的穿着吸引了村口大妈大姐的关注,可这还不是最引人注目的。
“你瞧她那双大脚,丑死了!”
妇人走到近处时,听到树下有人议论,她放慢脚步,将头探过去,立即没了声音。
待到走远,人群又继续:她也就是命好,当丫头的时候没裹脚,嫁了个男人,还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富户……
妇人不在乎,她闭上眼睛关上耳朵都知道人们如何看不惯她那双比同龄老太婆大出几倍的脚,还有她富得流油的夫家。
在贫瘠的年代,自由和富足往往充满了莫名其妙的罪恶感。
她向来不理会流言蜚语,只走路这一件,她就比那些磨磨蹭蹭的小脚老太太不知道要痛快多少,还管那些做什么?
没两分钟,妇人便到了地儿,大力扣着门。
邱雁南坐在院里择菜,听到敲门声,打开一看,竟是自己的母亲章书华。
“几点了?还没煮饭?”
章书华看到女儿手中几根掐了头的蒜薹,又往炉台瞅,冷锅冷灶的样子让她不免有些心疼,夺过那把子菜,拾起地上的盆进了伙房。
“公婆最近没来?”章书华一边炒菜一边问。
“早上才来一趟,给我送了点吃的。”邱雁南给母亲指了指桌上的一袋吃食说。
“没提关明远的事?”
“没提。”
章书华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再没吱声。做好饭盛上桌,趁邱雁南吃着,一声不响地出了门。
邱雁南的婆家离得不远,出巷口左拐上坡便是,三五步的路,今天的章书华却走得格外沉重……
她想起昨天傍晚在村长家门口听到的几句闲话,大概意思是关明远已经明目张胆地搞破鞋了,他爹妈如今也奈何不了他。
“该死的畜生!”章书华一想起他,恨得牙根痒痒,成宿成宿的睡不着觉。
可这“千载难逢”的姻缘,竟是自己一手撮合的……
算起来,章书华和关家还带了点姨老表的亲戚关系,她和关明远的妈是从姥姥那辈顺下来的表姐妹。因为家世相当,两家自然而然走得近些。
关明远是家中老大,底下还有一弟一妹。他从小成绩就好,黄安师范毕业后,在镇上的中学当语文老师。
“一米八的大高个,已经把大半个黄安镇的男人比下去了!”
那天,谭秀英带媒人提了两兜子罐头和点心去章书华家为大儿子的婚事开了口。
章书华给两位倒了热茶,坐在凳子上没说话。她眼睛始终跟着院里的邱宝银,看他收拾完葡萄架,又翻到房顶上摘丝瓜。
邱宝银不同意这门亲事。
倒不是看不上,而是因为那关明远和邱雁南悬殊实在太大。
媒人发现女方家没反应,咽下茶水,美言起来:“亲上加亲是多好的一桩婚事,两个孩子年龄相仿,一表人才配贤良淑德,再没有比这个更让人羡慕的了!”
谭秀英随即笑着附和,看了眼表姐章书华,又瞅了瞅忙活的邱宝银,弯弯的笑眼慢慢回到一条水平线。
她知道对方担心什么。
邱雁南是邱宝银的独女,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吃穿不愁,解放前那会儿还专门有两个丫头服侍着。初中毕业去上了镇上的卫校,不几个月就要毕业了。
样样匹配,就是外形不搭。
“多好的一对……”媒人欲言又止。
谭秀英拍拍她的胳膊,站起来说:“表姐再和表姐夫商量商量,我们回去等信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