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半夜三更,下人们才拖着疲惫回到住所。
银花姐姐提着灯笼把尤应怀送到偏房。毕竟也算是主子的心腹,一贯不受贫穷的困扰,到这阴森偏僻的地方,便不自觉皱紧眉头。
狂风呼啸,陈旧的木门被吹得嘎吱嘎吱响,活像戏剧里闹鬼的阴宅。
尤应怀嘴角抽搐,心里苦笑不止,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好在这个姐姐从来照顾她,顺手就把灯笼递了过去,暖言安慰。
“咱们的主子都是挺好的人,昨个是老祖母的大寿,是比寻常忙碌了些,倒是辛苦你们这些新来的下人了。”
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温言几句就把尤应怀哄得,找不到天南地北。
“银花姐姐,对我最好了。”尤应怀嗲着嗓子道,一时间忘记轻重,忘记自己还是最底层的小丫鬟。
但无论怎样甜腻的语句,在阴风阵阵的环境中,都显得格外古怪。
变古怪的不止这氛围,还有银花的脸色。她勉强挤出声笑来,挥挥手让对方赶紧进去。
而尤应怀受惯了死亡的打压,练就一身钝感力,依旧拉着大丫鬟的手喋喋不休,“姐姐,你是我这一辈子唯一对我好的人,我愿为你上刀山下火海,付出生命也在所不辞。”
她戏精上身,泪眼模糊与姐姐对望。
五个小时劳累下来,浑身上下肌肉酸痛,急需为未来找个好靠山。靠王侯贵族虽靠谱,但到时候想踢踢不掉,容易砸在手里。
但这个蜜饯姐姐就不一样了,系统曾与她说,银花是京城书香世家商府的嫡女。
她流落在外十多年,等过两年随永嘉公主回宫探亲时,机缘巧合被与自幼有娃娃亲的梁家阔少,认了出来。
经过多番打听试探,成就一段美好嘉缘。
银花哪里见过这场面,脸上险些挂不住,愈发尴尬起来。
“姜姑娘,你大约是家道中落,伤心到决绝......我们这里倒也没太差。”银花支吾不出个所以然,她还不大能接受对方的性格,毕竟曾为姜府大小姐,如此低三下气实在让人不敢领受。
尤应怀咬紧后槽牙,硬生又挤出三滴泪来。
她的算计可不只为抱大-腿,就在今夜,她要去暗杀裴卿知。
前五世对方欺她辱她,而她依旧觍着脸巴巴往前凑,往对方住的地方送各类零嘴,帮忙料理脏旧衣服。
现在想来,尤应怀恨不得抽一巴掌呼死自己。
人怎么可以贱到这种地步?
如今虽不能一刀捅死裴卿知,但让他受些皮肉之苦总是可以的。
“姜……大可不必如此……”
劝慰的话难以启齿,言语总是苍白,尤其在这吃人的世道,女孩子家失去了父家做靠山,就等于失去了一切。
然再无身份地位可言后,受人欺辱也是常有之事,好的姻亲更是想也不必想。
毕竟她们做下人的苛求太多,只会让内心愈发痛苦,最终把身子拖累致死。
银花不愿姜与乐步入落魄女子的后尘,想暗地里往外拽一把。
可对方这副可怜样,又让她觉得这位姑娘已满身伤痕,一时间竟无从下手。
尤应怀不晓她心里弯绕,暗怕自己的鲁莽样吓到她,慢慢松开紧握的双手,胡乱抹去脸上泪痕。
“那银花姐姐,天色确实晚了,我先回去了。”尤应怀垂眼,姗姗施了个官家礼,转身遁入黑暗。
一口气梗在银花喉头,仿佛空气刹那间稀薄了,开始止不住得气短。
她看着原应该活泼的姜家女,坠入这万丈红尘中,如被万千规矩世道汇聚成的蛛网,束缚住手脚。
自古女子可畅游的天地便窄,一生蜉蝣漂泊,先是在父家暂住几年,再辗转来到夫家,最后在子嗣家落脚生根。
梦里不知身是客,镜花水月总是空。(1)
“姜与乐,姜与乐。”银花不自觉的呼唤她,声音渐大,却依旧阻止不了这人行向黑暗。
而尤应怀听到呼唤,只活泼地转了个圈,与她挥手作别。
甚至在踏碎满地银辉时,丢了个从系统那里学来的飞吻,以求月神让对方做个好梦。
然等尤应怀推开木门,进到破旧小瓦房里,蹑手蹑脚掀开自己被褥,竟发现床榻上赫然躺着个金手镯。
镂空雕花的样式,在暗处依旧耀眼。
尤应怀脸色差到极致,可以说她死过几次后,胆子和承受力就被迫练出来了,如今这该死的系统再一次让她破防。
她在“再次扔掉它”和“先戴回腕上”来回横跳,犹豫不决。
先盘腿坐到榻上,直勾勾盯着手镯,熬鹰般呆过了半柱香。而后把它撂在一旁,自顾自盖好棉被,企图进入梦乡。
可内心终究没她想的那般强大,没到五分钟又重新爬起来,磨磨唧唧把手镯往手腕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