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一棹烟波贩图史
崇祯十年秋
第二日一早,我和小璨下楼来,路过小厨房。正听见端娘正在和扬州来的厨娘在低声说话。
小璨背对着他们,摸到装了糕点的盘子,一只手拿起一块云片糕,另一只手拿起一块槐花酥,往嘴里塞去。
为了听清楚端娘和人说什么,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悄声些。
她倒好,反而朗声和我说起话来。
“阿姊,什么是小产?”
端娘一惊,连忙回头。
“什么是保不住了?母亲什么保不住了?”小璨又问。
“别掺合,少胡说”。端娘立时沉下脸来,将她赶了出来,还有我。
小璨这才不舍地放下那咬伤牙印儿的糕点,嘱咐道:“我先去了,等我回来吃。”
“往哪里去?”端娘不解。
“去看颖棠哥哥。”
“去给小叔叔请安”。我说话到底是慢了。
“哪个颖棠哥哥?”一旦和小璨纠缠不清,端娘便会问我。
“一位罗家哥哥,名字叫颖棠。”我说。
“罗家,哪个罗家?”
这回却连我也不说不上来了。
小璨只顾往外走,端娘偏就又拉住我问:“去哪儿看呐?”
“祖母屋子里。”
这下可好。端娘听了,更不放我们走。硬生生地拉着我们回到小楼上,重新给梳了头,穿了衣裳。头发梳的光光的,丝带系的紧紧的,脑袋一转,直扯的我头皮生疼。
一番梳洗过了,端娘又打发了人跟着我们去。
祖母的屋子很阔朗,一进门,就看见祖母、小叔叔还有罗家哥哥正在里间吃饭。
小璨见了人家,立刻上前去,开口就叫颖棠哥哥。
这顿饭已经快要吃完了,她倒也不在意,随便捡了一块剩在盘子里的糖糕来,只说饱了。
吃过饭,祖母照例会读一会儿书。
于是,我们又浩浩荡荡地攒聚在那张阔大的花梨大理石案旁边,小璨便摸摸这里,摸摸那里,一会费力地举起一方砚台,一会儿从粉青瓶子里抽出一枝瑶台玉凤来,拿在手中把玩。
祖母的桌子上旁边是几张落地书架,远的有《周易》、《庄子》、《文选》、《金石录》等历朝历代的文章。近的则有《络纬吟》、《返生香》、《吟红集》这样的新书,插的满满当当的。
她老人家眼睛早已花了,此时便差遣云娇从架子上拿一本《庄子》来读。
祖母的性子原是和别人有些不同的,她并不喜欢调教人、立规矩,更对那种磨挫人的事情深恶痛绝。她喜欢的就近一些,不喜欢的就远一些,相安无事,各自自在方才是最好的。
因此,她很少差遣晚辈亲戚,无论远近。就连母亲也是十天半月才去一次。每次都是刚做片刻,祖母就说,媳妇繁忙,叫她不必来时时侍候。
云娇正是祖母最喜欢的婢女,当初来我家也并不是因为祖母缺少使唤的丫头,只是想找个聪明伶俐、样貌好看的姑娘每日陪着解闷。
云娇翻开书页,读了起来,祖母半闭着眼睛,舒舒服服地倚在踏上听着。想来,这些许年过去,云娇怕是早已经把《庄子》、《楚辞》和《金石录》后续等书背的一字不差了。
一篇读罢,我四下打量,祖母正将小璨揽在怀里,和颜悦色地同她说些什么。照这样看来,这间屋子里,除却云娇,祖母最喜欢的就是小璨了。这也没什么稀奇,我一向都知道。
“母亲,让颖棠来读嘛,他刚刚学到《秋水篇》。”
出言央求的时小叔叔。
祖母笑着答应,那本书又从云娇手里传递到了罗家哥哥那儿。
“秋水时至,百川灌海……”
他的声音清越动听,日光从窗户照进来,我瞧着他的眼睛倒像是两泓秋水。
“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以息相吹也……”
“什么是野马?”
小灿又开始搅合了。
读罢《秋水篇》,小叔叔又说要读《九歌》。
我实在不明白他几时这般好学起来了。
就像不明白祖母分明已经不知道听了多少回了,为什么还要读,还要听。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
罗家哥哥一开口,云娇就使了个眼色,将“薜荔”二字改了字音。祖母见到他蓦然地避开了自己的名讳,睁开眼睛,笑着斥责云娇:“小狭促鬼儿”。
祖母朝着罗家哥哥微笑,眼睛里很是欢喜。自打昨天起,我就发现了,
祖母很是喜欢他,她一向喜欢不拘束、不卑不亢的孩子。
当下,我的心里就忐忑着,祖母之前是喜欢云娇和小璨多一些。排在她二人之后的才是我和小叔叔。那罗家哥哥来了之后呢?他次序排到哪里?我默默瞧着。
罗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