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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水:柳下笙歌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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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一年暮春

孔圣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祖母叹息道:小璀和小璨,即是女子,又是小人儿,因此格外难养。

说这话时,小璨正在咧着掉了乳牙的嘴淘号,我也攥着帕子抽抽噎噎地掉眼泪。

这些日子,小璨事事都和我作对,我还没怎样,她倒是呼天抢地的委屈上了。

先是前天,我俩在祖母处跟着云娇姐姐做针线。我拿着剪子裁剪,她握着熨斗熨烫。我裁一片,她熨一片。她熨一片,就皱巴一片;再熨一片,就焦糊一片。不许她熨了,她又死死地抓着,不肯撒开。

害的我低着头弯着腰一整个时辰,眼睛也花了,脖子也酸了,功夫更是全白费了。

为了哄她撒开手,云娇姐姐就说带着我们做香囊,端阳节下佩戴。

又是费了一个时辰,小璨剪了一块绿绸子,做成了平生第一个香袋,虽然七扭八歪,祖母也赞赏了她一番。香袋这东西,我原是跟着端娘做过的,驾轻就熟;伸手就在一块红绸子上剪出了形状,缝制的针脚细密,塞了鼓鼓的香草香花,模样很是端正。

不一会儿,小叔叔和罗家哥哥下学回来了,一进院子,我听到了声响,正想着拿去我问他们,我做的好不好。

“颖棠哥哥,你看我做的好也不好?你可喜欢?”

一抬头,小璨却已经过去了,高高兴兴地拉着罗家哥哥的袖子说话,比架着筋斗云还迅疾。

“额,还好。”罗家哥哥不擅长撒谎,端详了半天才挤出两个字来。

“那我送你,你端阳节带着还不好?”小璨高高兴兴地将那个七扭八歪的香袋脱了手,还定要罗家哥哥当下就系在腰间。

我站在她身后,攥着那只大红香袋,就如同攥着一块烧手的红炭。

“哎呦,这是什么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知道小叔叔正埋伏在我身后,觑见了那大红的一角,劈手就夺了去。

“小璀呀,求求你行行好,这玩意你可别送了给我!”我脸色都变了,小叔叔还无知无觉地拎着那香袋,只管火上浇油:“若说你妹妹那个是用胳膊肘儿做的,你这个略强一点,怕是用脚指头做的吧?我可不要!”

“哼!”我说。

“她哼什么?”见我气冲冲地走了,小叔叔在身后犹自发问:“馨远呀,你知道她方才在哼什么吗?”

我哪知道我在哼什么。总之哼。这屋子里人人可恶。我也不管头上母亲新给的那只步摇晃还是不慌,也不理端娘新裁的马面裙摇还是不摇,恶狠狠地大踏步朝着荷塘走去。

直到第二日去祖母屋子里请安,我还生着气呢。

见我进来,外头的画眉叫了一声,屋子的里人却没听见。

我自己打了帘子走了进去,云娇姐姐正在给祖母读文章,小璨在榻上动来动去,如同一只蚕。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晚上吃什么秋橘子?”

“不是橘子,是菊花。去那个紫檀木书架上第一格拿诗经图谱来。”小璨一贯爱打岔,祖母也不恼,反而叫人拿书给她看。

“不是!不是!分明写错了,就是橘子!”小璨看了图谱,却也不信,站起身来,抬手指着供在桌子上一盘黄澄澄的蜜桔,叫嚷着要人拿过来,剥了吃。

祖母说:“这时节的橘子吃不得了,一秋一冬在加上一春过去,里头早就棉絮一般,没有半点汁水,只能充作看果。”小璨不信,一个个剥开来,当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既然橘子没了,小璨又说:“刚才听了文章里的:桂棹兮兰枻,斵冰兮积雪。那兰枻是什么东西?祖母你快让人拿来瞧瞧罢!”

她一会儿要下湖,一会要坐船,一会要划桨,一会儿又要顺着水道划出园子,划到丝行埭去,再顺着丝行埭划到泉州去。

正说着,外头传来一阵阵箫鼓声,原来是祖母请的唱戏班到了,正在水榭里调试。于是,我们一行人又出门去了。

台上演的是徐青藤先生的《女状元辞凰得凤》。

讲的是大唐末年,五代十国诸侯割据,蜀国邛州有一司户参军,名字叫做黄崇嘏,科考中了状元。刺史周庠发现他英俊潇洒,办事又精明干练,便打算将自己的女儿嫁与他为妻子。

往日里听《牡丹亭还魂记》,祖母总是要人将锣鼓裁撤干净,只留下长笛洞箫伴奏,说是笙箫丝竹方是闺阁声音。这时,却又叫人将那些锣鼓搬了回来,说是这出戏要热闹些,激昂些才好看。

在一片吹吹打打中,我的心似乎也随着那位晚唐时是才女黄崇嘏飞了起来,一路瞧着他改扮男装,游山水、应科举、中状元、断案子、得赏识。好像那“自服蓝衫居郡掾,永抛鸾镜画蛾眉”的人就是我一般。

“那黄崇嘏为什么要做男子装扮?”小璨旧疾又犯了。

“那时候不允许女子科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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