障眼
指腹快速敲在案面上,杂乱的笃笃声彰显着他此时的心绪。
殷陈回到东院,抽出紫竹箫吹了一曲,才逐渐平心静气下来。
香影和鸾芜在屋外看着殷陈,见她捏着萧面色阴沉,香影轻声道:“姑子饿不饿?要不要吃朝食?”
殷陈肚子叫了一声,她确实饿了,“多谢。”
香影松了口气,扯开鸾芜紧紧揪住自己衣袖的手,“你瞧,我就跟你说,殷姑子不会生气的。”
鸾芜唔了一声,“可姑子从后院回来就一脸凝重,会不会同郎君吵架了?如果吵架的话,那我们要帮谁呀?”
香影啧了一声,同她边走边说,“那还说,自然是你帮一个我帮一个咯。”
鸾芜重重点头,“那我要帮郎君还是帮姑子?”
……
殷陈听着两个小丫鬟的私语,无奈叹了口气,这两人说得活像她同霍去病是夫妻吵架,两个孩子要跟谁一边似的。
她双手握住紫竹箫两端,两手以不同方向一拧,紫竹箫从中间分开,两边而相接的部分,泛着银光,原是几片薄刃。
刃细薄如发丝,紧贴着箫管内壁,呈锯齿状分布,这是殷川特意为她而制的防身兵刃。
她检查了薄刃利度,又往刃上洒了些细细药粉,才将两半箫管接了回去。
霍去病寻出那日叫姨母给的齐溪档案,他点了点眼前齐溪的名字,元朔四年七月,冲撞王夫人致其早产,幸母子平安,念齐溪服侍太后有功,贬入永巷,永不得出。
这其中疑点重重,进宫那日他同她说,或许他们的敌人是同一个人,他不希望她是自己的敌人。
他对敌人向来不会手下留情。
东厢内。
殷陈吃过朝食,正在拿出空简伏案抄书,鸾芜忽然凑近,点了点她鼻尖,“姑子流鼻血了。”
殷陈抬手,摸到了粘湿一片。
鸾芜连忙握住她的下巴,往上抬起,“姑子仰头,不要动,我去叫医者。”
殷陈抬手捏住鼻子,瓮声瓮气道:“我自己就是医者,不必费心了。”
鸾芜停住步子,又回来将她的下巴抬高,“姑子听话,医者不自医。”
殷陈听着平时怯生生的小丫头拿这句话唬自己,忍不住笑出了声。
宅中的医工很快被鸾芜拉着来了,医工扛着药箱急匆匆赶去东厢,见那流血不止的小姑子已经站在院中晒太阳了。
“鸾芜,这就是那流血不止的伤者?”他气喘吁吁问道。
鸾芜拉着他往偏房去,“我们姑子刚刚流了很多鼻血,吓人着咧!医工快快给她开个补血药。”
医工被扯着往偏房去,硬是开了个补药,才提着药箱离去了。
鸾芜看着药方,才终于松了口气,“我阿母便是一直流鼻血,止也止不住,流血流死了。”
殷陈叹了口气,揉揉她的脑袋。
经由鸾芜一番忙活,半日便打发了过去,午后,殷陈迷迷糊糊打了个盹。
此次,她又回到了那个炼狱一般的匈奴营。
她已然明确知道是在梦中,却仍旧止不住颤抖,眼眶也拼命向外涌出泪水,马蹄声如影随形,她拼命往前跑,身侧传来女俘的哭声。
一匹马眼看着便要踩踏上她单薄的脊背。
殷陈没有回头,她听到一个声音,那声音像是鸡子从高处跌落到石头上,鸡子壳瞬间碎裂,那声音很轻,却生生在脑海中炸开。
她若是回头看去,会看到少女痛苦扭曲的脸,想是摔碎的鸡子黄,还有她轻飘飘的,无法拼回去的壳。
淌了一地的黏稠的鸡子清。
匈奴人的嬉笑声越发逼近,就如在耳边,殷陈知道,他们在玩一场捕猎游戏。
而这群少女是这场游戏的猎物,仅此而已。
殷陈脚越来越软,逐渐抬不起来了,她回头看去,骏马的阴影正笼罩在头顶,那巨大的马蹄高高抬起,又重重落下。
马上那张匈奴人的笑脸掺杂着凄厉哭声,殷陈恍然想着,那哭声好像是从他那张大笑的口中传出来的。
周围熊熊烈火之中,似乎有一株胡杨。
四肢百骸都在叫嚣着疼痛,她看向那株胡杨,她说:“别过来,小胡杨,这火是会烧死树的。”
那胡杨却不听,朝她奔跑过来。
它跑得真快呀,胡杨树没有腿也跑得那样快,定是被火烤的。
傻胡杨,莫过来,你会死的。
殷陈嘴里嗫嚅着。
剧烈的疼痛过后,周围一切逐渐消弭如烟,她想,她又死了。
又在梦中死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