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这件事情
(26)重启
金吒转世的这个时代,距离他肉身成圣前的商周之交,已经过去了两千余年。
而从他出生起,他就知道天下并不太平。如果把时间线拉长,那么他们所处的年代,就算是王朝之末。除开三界九天不稳这个可能的因素外,凡人的天下总是充满了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循环往复,只是年头有长有短,霸主有胡有汉。治世太短,乱世太长,凡人里万中挑一的翘楚才能修炼得道,羽化飞仙;而其他普通人只能苟且偷生,或稍微积福积寿,祈求在阎王或判官面前说句好话,来世投个好胎。
神仙不能插手凡人的事情,神仙也不能动私情。
金吒改变不了这些,因而也学会了僵硬麻木。天规由天而定,自然有它的道理,自己服从天规,就像遵从“孝悌”听从父亲一样,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如果不是遇到了玉卮,如果不是对她动了真情。
他还是天庭里守护金枪阁的甘露太子,她也还是那上天入地风风火火的三公主玉卮,互不干涉,毫不相干。
——当初他的不得已而为之的自戕,便是囿于“情义”和“规则”之间:天庭和佛道两教培养他,给他加封,又对他委以重任,他不敢辜负;可是经历了与玉卮的种种,他早就明白自己的心和情都给了玉卮,他又不能为了遵守“规则”而再去伤害心爱之人,之前两次骗她,她已经对自己失望至极——所以他只能选择两边都不辜负,只有自己死了,这个两难局面才算化解。
只是他已转世成了凡人,还是没有失去记忆。他也不知为何玉卮也会转世,但既然现实如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好好保护懵然不知的她。
他们还会再回归仙体吗?玉卮如果想起来了,还会不会原谅他呢?
不过天规一日未改,他念这些,一日都是惘然。
曾经的自己固执到甚至有些迂腐,但现在多了一份深刻的挂念。眼前的要紧事是练好武功——反正,既然实在是不能借法力修习武艺,那就从最最基本的功夫开始练起吧。
最开始,金吒只是偷偷在自己的房间练武,蹲个马步或者举个双拳,就算有人进来了他也能立即发现。后来他对自己身体的操控力逐渐上涨,他也开始想借助工具手段,锻炼一些一般姿势锻炼不到的部位。
他想起了白蹄乌。
这只灵兽自上次使用法力后就和寻常猫咪无异,甚至现在都不怎么会出现,更别提跟着他回家了。
难道是雪狮子自己走了,还是它被天庭发现私自下凡,被捉了回去?
(27)第一次
无论如何,金吒都想要再测一测这小猫咪,到底是什么底细。
说干就干,反正他天天都去徐家上课。
卢守拙退学之后,金吒现在也终于如愿以偿和玉卮坐在了一起。玉卮不像从前一样不怎么爱搭理他,偶尔也和他说笑,但也仅限于此。也许那件事情既是他们二人共同的秘密,也像一条刺一般横插在他们的心间,久久挥之不去。
事情倒是很快有了转机。
这天金吒又留下来补习,玉卮也撇了他一个人去了后屋做她的绣活。自从那件事之后,徐娘子再也不接外面的生意,只给本镇上的居民做些小活计,偶尔会卖点做好的绣品给路过的外地人。玉卮的绣技也越来越好,才刚十一岁多就可以一个人完成前前后后所有的工作。
天庭中百年一次的蟠桃会,玉卮是七个女儿里唯一一个为王母绣制凤袍的仙女。即便如今转世失忆,她也依旧能快速捡起失落的手艺。
他正看着玉卮消失的背影出神,白蹄乌终于出现在他面前,一下就跳到他写了一半的纸上,还用小白爪爪把他的毛笔扫下了桌。
“你这只破猫,终于舍得回来见我了吗?”金吒佯装生气,把白蹄乌控在他面前,它的黑色的尾巴左扫右扫,好像真的有点理亏。
明明杀人的是白蹄乌,可是收拾残局又背着巨大心理压力的,是他和玉卮,应该也有徐娘子。
“喵呜~”白蹄乌似乎读到了他心里的控诉,乖巧得不得了,舔了舔小嘴又打了个呵欠,完全不像上次告诉她玉卮有难时那急切的模样。
金吒揉了揉它毛茸茸的小脑袋,想发火又发不出来。正思忖着怎么套一套它的话,这猫一下就摆脱他的束缚,跳下了书桌。他赶忙上前要去抓住,却看到徐家院门口,站了个瘦削的人影。
“津岸堂兄,你怎么回来了?”他把白蹄乌又抱回了怀里,“是下了课东西忘拿走了吗?”
连津岸的表情却十分凝重,垂了手说道:“卢家阿娘刚刚殁了,二叔二婶让你赶紧跟我回去。”
金吒转世已经接近九年了,这是第一次有相熟的凡人故去。陈户镇本是个小镇,人家就几十户,年过知天命的老人更是凤毛麟角。他身边除了几个一起读书上学的孩童外,还有一些已经长到十多岁的大兄大姊,各自成家之后,也有和他弟弟津峪一样的婴孩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