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近
当我回到我的办公室之后,我遇到了一点小问题。
这个小问题我是在门打开之后发现的:我在这里的东西全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四张充电床,床头还都放着个储物柜。四个银白色涂装的飞行兵坐在床上,见门打开一齐扭头看我。
很明显,他们住进去了。
他们原本应该在聊着什么,很开芯的样子。见到我之后很快噤声,叫了句长官,然后立正列队等我的反应。
我沉默了好一会,然后问他们:“……谁让你们住进来的。”
这话其实根本不用问。还能是谁。
果然不出我所料。他们说:“是红蜘蛛指挥官。”
我又沉默了好一会来平复情绪。
我不能冲他们发火。他们诞生于我被炸得快死而缺席霸天虎的时间段里,根本不知道这原来是我的地盘,住进来也并非出于自己的意志。
他们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我没理由责怪他们。
但我有理由责怪红蜘蛛。
我有理由责怪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只会给我找茬添堵的家伙。
我在他们的沉默中想了一会儿,然后把千斤顶一把扔给其中的两个,说:“押上这个汽车人跟着我。”
千斤顶的事也不能再拖了。得尽快解决。而且不能再让千斤顶再糟蹋地面了。这些破坏最后都要我来负责后续处理。
而且任由他在地面上划来划去很吵。真的很吵。
那两个士兵照做了。
我对另外两个说:“带我去找红蜘蛛。”
这两个士兵也照做了。
他们四个的识趣多少浇灭了些我的怒火。不算多,但也还是让我略微感受到一些舒芯。
其实我知道,飞船上的高层大多不怎么瞧得上这些流水线加工制造出来的士兵。
可能在赛博坦社会的常识中,诞生自火种源的家伙就是比后天人工制造出的家伙高贵一些。
我不清楚。
反正我是不那么想的。
当然,实际上我也没资格觉得自己高贵。
如果真要列出一个赛博坦人的鄙视链的话,我应当是最底端的那一档。
而且实际上,实际上,我其实觉得这些制造出来的士兵和我很亲近。
比起那些自然降生的赛博坦人,从物种诞生方式上来说,我和这些被制造出来的家伙在生物种群的划分上确实更亲近些。
我们都是非自然诞生的。都是为了达成某种目的而被制造出来的。都是工具。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我和他们才是一群。我们才更亲近。
当然,真正和我完全一致的其实是同样克隆出来的生物。克隆是克隆,它和流水线制造不是一回事。
然而这世上哪还有被克隆出来的赛博坦人呢?通量做的那批全都跟着实验室被一起炸没了。
就剩我一个了。
我的亲族只剩下这些有些呆呆的流水线士兵。
是的,他们不聪明。我的这些亲族,他们都不聪明。
这同样也怪不得他们。该怪的另有其人。
我们的性状、属性、能力、后天表现……统统取决于我们的创造者。或者说制造者。
即便诞生后的我们表现得不尽如人意,亦或者一言难尽,甚至烂到极点,那也都是他们的错。
那是他们的错。他们的。不是我们的。
但是话又说回来,我们有责怪创造者的资格吗?我们有责怪给予我们生命的制造者的资格吗?
这是个很难解答的问题。
他们永远也不会想这些。他们在诞生之前就被剥夺了思考这些的先决条件。他们甚至不被允许思考。
工具就是这样的。工具不需要思考,工具优劣的唯一的衡量标准是好不好用。
我固然成功逃离了这一份既定的、作为工具的宿命,却也回答不好这个问题。
……通量,通量,通量。
都怪通量。
……不,我不该怪通量的。
他的无能使我残缺弱小,可也是他的无能使我无拘无束。
……而是实际上我并不是他想做出来的成品。我不是。
我固然是在通量的实验室里诞生的,可我到底是他做出来的吗?他能算是我的创造者吗?
……我是因何而诞生的?
这同样是个我回答不了的问题。
这些问题给我带来了很大的困扰,从时间尺度上来说或许也没那么久,可从我的感受程度上来说真的非常深重。
毕竟,我是一个遇到问题就迫切想要得到答案的人,一切不清不楚的问题都会让我非常抓狂。
它们一直在堵在那儿,横亘在我的意识里,叫我忍不住想来想去。堵得我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