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簪缨世家 锥处囊中大才难掩
薛姨妈生日这天,酒果小戏早已齐备,只待众人赏玩。
贾母因宝玉近日大好,心下十分宽愉,又怕他在屋里憋闷,便命一起过来。不多时男客女客俱齐,满当当挤了一屋子。
贾母命鸳鸯送上寿礼,道:“姨太太千秋,林丫头原该来拜寿,只是她咳嗽未愈,出不得屋子。明儿她好了,定多给姨妈磕几个头。”
薛姨妈忙道:“自然孩子身体要紧,我因红香圃背风远水,比别处更和暖,才邀她们来逛逛。”说着,众人依次贺寿献礼,直闹到午时方罢。
待到开宴,便推贾母坐了首席,薛姨妈李婶娘位其左,邢王二夫人居其右;李纨凤姐今日也是客,故打横相陪。
底下两张大团圆桌子,一桌众姐妹围坐,一桌是贾琏、宝玉、薛蝌,又夹着贾环贾琮。大家猜枚行令,好不热闹。
吃了半日酒,各人都有些醉意。薛蝌忙命沏两壶热姜茶来,自己离了席,从贾母开始按次斟上。
最后到贾环贾琮这里,他二人俱不敢领,贾环道:“前日儿哥哥送的书我都看完了,当真有趣!我还没道谢,倒让哥哥斟起茶来?哥哥请坐,该我敬一杯才是!”
众人从不见他爱书,闻言都问:“什么书这样好?”
贾环见满屋人都望着自己,更兼有贾母凤姐儿,心中越发羞怕,小声道:“是、是本《远西奇器图说》....”
薛蝌笑道:“是讲西洋格物的,闲来翻翻倒也好玩,孩子们都爱看。”
贾母点头道:“这个名儿听着倒好,哥儿们只要不看混账书,很该多涨涨见识。”
又对王夫人道:“我瞧环儿很是知礼,可见你教管得好。他们父亲不在家,正该你多操心。”王夫人忙道不敢,也顺口夸了贾环两句。
贾琏想起一事,因问:“梧桐街东头有家铺子,挂莲花云纹匾的,可是薛兄弟的买卖?”
薛蝌诧异道:“那样小地方,琏二哥怎么瞧见了?”
贾琏道:“我前日路过,见唐管事在里头张罗,故有此一猜,是做什么营生的?”
薛蝌道:“不过卖些针头线脑,并收点子绣活。”
贾琏“哦”了一声,道:“你才说西洋书,我还当要卖洋货呢。”
薛蝌待要说话,只见丫头们流水价添上新菜来,忙道:“这个芙蓉肉里有虾,宝兄弟吃不得,还有那些油腻的,都不要摆在这里。”
四儿正立在宝玉身后,听说忙放下沤子壶,要上来挪菜。
薛蝌认得她是宝玉屋里的,站起身道:“那个鸡皮汤烫得很,又重,不劳动姐姐,还是我来罢。”
说着将珍珠菜、煨三笋、石花糕几样挪到宝玉跟前,又另沏杯六安瓜片,道:“宝兄弟初愈,须得吃些淡茶。”
宝玉初会薛蝌时,见他生得秀雅飘逸,便认作是自己一流人物。时间久了,才发觉他懒于游乐、不善诗文,每日只顾打理生意,甚是无趣。
故时常惋惜:“这样一个人,竟是个醉心经济、沉迷庶务的禄蠹!白费那样好皮囊,可惜!可惜!”
如今薛蝌这般,倒惹得宝玉发了呆性,想道:“他素日礼节虽好,却总像隔了一层,怎么今儿这般周到?”
思忖片刻,忽然灵机一动,道:“有了!且拿这个试试他,若真是有心有情的,或可做个知音。”
因问:“蝌二哥见得世面大,你可知此物出处?”说着将束腰的大红汗巾托起半截,送到薛蝌跟前。
薛蝌打眼一瞧,这巾子似绸非绸似纱非纱,不像是中土之物。待要细看,忽见上头系的梅花络子甚是眼熟,样式手法倒像薛姨妈宝钗常佩的。
他愣了愣,忙撇过脸道:“恕我眼拙,只知它是个稀罕物,却不晓得来历。”
宝玉笑道:“你以前出海,可曾到过茜香国?这正是那处的东西。那里与我邦不同,竟以女人为尊,连国王也是女子。”
薛蝌奇道:“还有这样地方?今儿托哥哥的福,我又涨了桩见识。”
宝玉叹气道:“身娇体弱的女孩儿,要为生计奔波,为权势筹谋。外头看去潇洒,岂不知比男人更难!”
薛蝌听了这没头脑的话,一时不知何意。且闻得宝玉之病就是戏言所致,故也不敢造次,只好笑笑作罢。
宝玉却浑然不觉,尤道:“什么兴家振业光耀门楣,原是那些浊物的幌子.....”
一语未完,只听王夫人嗔道:“你又胡说什么!还不安静坐会子。”宝玉见母亲发话,方怏怏地住了口。
薛蝌暗松一口气,转身对贾环道:“我还有本王徵著的《新制诸器图说》,明日找出来给你。”又见贾琮眼巴巴地望着自己,遂道:“也有琮儿的。”
小哥俩儿听了,都喜得眉开眼笑,忙作揖道谢,又抢着替薛蝌挟菜。
宝钗笑道:“多大孩子了,还是玩不够。只是兄弟几时开的新铺子?也没听你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