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杨苇到来是摆了十足阵仗。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将条木板铺在地上，又有两个婀娜多姿的侍女举陡大蒲扇，遮阳去热，为农事司的主人辟出条阴路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皇帝驾临了呢。

桑清若看得想笑，又觉荒诞。没想到在这饿殍遍地的棠下，也有这土皇帝在作威作福。

这杨苇偌算是好官，那誉王都可以谥号为“仁”了！

“杨大人……”尸夫们见杨苇到场，那膝盖骨可以弯进泥地里了。

桑清若身子骨硬朗得很，断不可能跪，只双目灼灼望着传说中的杨大人，半点卑微气也无。

这杨苇，倒挺符合桑清若眼中贪官的形象，大腹便便，华锦官服，脸上胖得能掐出油来，属于是日子活太舒服了。

“大胆刁民！见到杨大人，还不下跪？！”小厮尖声厉气的，还真把自己当皇帝身边的太监了。

“喔，民女桑清若。”桑清若应了声，依旧身量挺拔。

杨苇许是见得多了，碰见像桑清若这般骨子硬的也没什么恼怒的模样，反倒是眉眼弯成条肉虫，和善道，“本官方才听见此处响动非凡，不知桑姑娘在做些什么？”

“大人！桑清若、她好大的胆子啊！竟然敢私自动了大人的福地！”矮尸夫是恶人先告状，也不管不顾桑清若许给他的承诺，憋不住气使劲把一路上的憋闷都说道给杨苇听，尤其是在他俩千辛万苦寻找到钻探头这一段，编得离奇曲折、潸然泪下。

“噢？也就是说，桑姑娘找到了本官需要的东西？能够消退旱灾的？”听到这话，杨苇的眼睛蓦地发亮，复又变成两条狭长的肉虫，颤颤蠕动着。

桑清若暗笑一声，内心不住鄙夷，但口中仍说“是”。

“杨大人若不信，只消问这些饥民，民女方才确实是淘到些水来。”

“快把东西呈上来，给本官看看！”

桑清若踢踢脚边的钻探头，“这便是。”

“这？这是什么？怎么看着，不像是本朝的物件。”杨苇只看了两眼，便下了决断，没有多余的动作。

桑清若滞了一下，没想到，这杨苇还挺识货的。

“回禀大人，民女本是泉州人士，此物乃家乡探勘水井之物，唤作‘探头’。和州地处北境中原，对这物件陌生了些，也是情理之中。”桑清若脸不红心不跳地扯了个谎。

“探头？……”杨苇狐疑地又望了两眼，又将目光随意扫视在饥民身上，“你们方才，都见到这东西挖出水来了？”

饥民们默不作声。

气氛一时间陷入停滞。

“水！水！我喝到水啦！”

竟是刚才那位献碗的饥民，他见到杨苇，完全没有下位者屈尊于上位者的卑微，而是兴奋地拉住杨苇的手，疯狂地叫嚷，“我喝到水啦！我有水喝！哈哈！”

“大胆——”小厮想冲上来拦住嚣张的饥民，却被杨苇摆了去。

“看来，你是真有点本事。”

“这是自然。大人既然想要这物件，民女拱手相让，毫无怨言。”

“喔？”杨苇挑挑眉，“本官可不信，这世界上还有嗟来之食——说吧，你想要什么奖赏？”

“奖赏？”桑清若琢磨着这两个字，摇摇头，“大人未免太过小瞧民女。”

“民女要的不是奖赏，而是机会。”

“机会？你要做什么？”

桑清若这才微微躬身，作揖以示礼节，“民女想要一个机会——一个解除棠下、乃至整个和州干旱灾难的机会！”

“……哈哈！”闻此，杨苇忍不住大笑出声，他一笑，肥胖肚子便跟着抖三抖，“你这小女子！倒是狮子大开口啊！”

“好——很好，我就欣赏你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口气！”

“既然你想整治旱灾，那必然需要些家伙事儿，说吧，本官能帮得上忙的，自然会帮。”

“回禀大人，民女分毫不取，”桑清若指了指脚下这泥地，“民女只需要，大人的这片福地。”

杨苇思索片刻，就在桑清若以为他会严词拒绝之时，他才道，“好——本官便答应了这个请求。”

“多谢……”

桑清若还未答谢，杨苇打断道：“十日。”

“本官只给你十日机会。若是十日之后，不能解决棠下百姓用水问题……”

“——斩立决！”

十天。

桑清若差点气得骂街，这大肚男未免太不把取水工程当回事了吧！若是在现代，桑清若分分钟就开着泥土车把杨苇的这破地给铲了——

可惜是在古代。

在风云变幻的黎朝。

桑清若没有十足的把握——“行。民女答应大人。”

她知道。她不得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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