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身后跪着的洪惠亲眼看到一颗冷汗沿着外甥女的脖子滑入衣襟,足以可见她内心的惶恐,洪惠心口顿时凉飕飕的。
外甥女表面弱不禁风,内心却颇有城府,但说到底是个娇弱的女儿家,诓骗太后是抄家灭族的死罪,给她再大的胆子她也不敢做。
除非有人给她撑腰、为她铺路,这个人除了自己的儿子,洪惠想不出还能有谁。
难怪昏厥前要交待小厮让她如有意外舍弃岑玉瑶,只怕早就想到今日。
毕竟是一手拉扯大的,不到万不得已洪惠不会轻易放弃她,“天下之大,有人字迹相仿也不足为奇,兴许是巧合呢。”
“待国公夫人看了再说是否巧合吧。”
燕琳琅一挥手,宫人机灵地摆上小桌,奉上笔墨。
两张小桌并排放着,宋珉跪坐到其中一张跟前,看似在打量纸笔,注意力却集中在托盘上的佛经。
只觉醍醐灌顶,拨云见日。
前世她在逃命途中被国公府老夫人救下,老人慈眉善目如观音在世,得知宋珉处境艰难要留她在院中做个小丫鬟。彼时她无家可归,老夫人善举给她一隅喘息之地,宋珉无以为报,听闻老夫人信佛,特意抄了佛经送去。
老夫人见了佛经握着她的手不松,说她与佛有缘、与国公府有缘。第二日她便从小丫鬟变成了国公府的远房表小姐,每月为老夫人抄写佛经,为了报救命之恩,她心甘情愿。
没过多久,岑玉瑶忽然得了太后青眼,在寿宴上获封县主,府中盛传她会嫁给张清逸做世子妃,成为国公府的未来女主人,连足不出户的宋珉都曾听到传言,且深以为然。
结果,她因一杯酒成了张清逸的妾,岑玉瑶被圣上赐婚石木淳,成了二品诰命夫人,一时间风光无量。
当夜,张清逸饮了几杯酒,对着她说好几句“委屈你了”,当时宋珉只觉得张清逸必然心系岑玉瑶,听闻赐婚失意买醉,如今想来却是十足的可笑。
她自以为是的报恩,那些日夜抄书摞成小山的佛经究竟是送到了谁的手上,又成了谁的青云梯?老夫人每日笑意吟吟地夸赞与慈爱,究竟是因为心善还是愧疚,亦或是笑她蠢不自知?
宋珉双眼无光,出神的太过明显。
担心她被吓破胆,燕琳琅咳了两声:“宋姑娘尽管写就是,不必担心。”
心知这是公主保她无恙的承诺,宋珉点点头,拿起毛笔,默着佛经第一页静静地写。
岑玉瑶身前同样摆放一张小桌。
燕琳琅抬手:“玉瑶姐姐,请!”
岑玉瑶暗自稳定心神,刚刚洪惠出言维护无意间让她挺直了腰板,真被证实佛经作假,最先被问罪的该是表哥。
她哑着嗓子:“公主明知臣女左手已毁,何必借此羞辱。”
燕琳琅却挑眉一笑:“你左手虽废,写字不如以往,该记得握笔的姿势吧,拿起来,叫本宫和太后瞧瞧。”
哪怕写不出一模一样的字迹,练习多年,握笔姿势轻易不会忘。岑玉瑶泰然自若地伸手,五指僵硬地蜷缩着试图把笔拿起来,一次又一次,毛笔落地,墨汁四溅。
额头在众目睽睽之下冒出汗,脸颊通红,最终转身扑进洪惠怀里,泣声道:“姨母,我果真成了废人!”
洪惠也落泪:“玉瑶伤了手筋,大夫曾言此生很难痊愈,公主殿下放过她吧!她若有得罪之处,尽可怪罪臣妇!”
燕琳琅撇嘴,真能装。
太后似乎才注意到洪惠还跪着,不痛不痒地骂了刘茂一句:“蠢东西,哀家一时犯困忘了宣国公夫人起身,你怎不提醒?”
说着,淡淡看了眼另一侧跪着的岳曼容,以为她是为了给宴逢求情而来,特意冷落她:“镇北将军夫人也在?哀家老眼昏花竟没注意到,你也快快起身吧。”
二人谢过太后,殿中只剩啜泣的岑玉瑶和埋头默写的宋珉跪着。
一个宫女步履匆匆进殿,“启禀太后,石小姐求见。”
太后微微拧眉,“安然?她来做什么?”
宫女迅速看了眼燕琳琅又低下头去:“回太后,石小姐说是奉公主之命前来觐见。”
燕琳琅连连点头,太后窝进凤椅中,“宣。”
“姑祖母!”
石安然像一只归家蝴蝶,裙摆蹁跹地扑向太后,被燕琳琅拦住。
她愣了愣,发现殿内许多人,尤其是旁边的岳曼容,她立刻行礼,生怕给岳曼容留下不懂礼数的印象。
太后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眼睛眯了眯。
燕琳琅没有多想,将佛经递过去:“表姐,你看这字可眼熟?”
石安然是太后亲弟弟的女儿,在京中素来是无人敢惹,可当朝太后只是圣上的养母,石安然自然而然与公主皇子不甚亲近。
身为嫡长公主燕琳琅,向来自诩身份不爱与她一道玩,更别提听话顺从地叫她表姐了。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