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这是阔别了九年后，陈述第一次回到平江的这个旧房子。

明明是两座相邻的城市，陈述却觉得，平江的风都比珠城的更暖些，走在路上的行人也不似珠城的那样匆匆与冰冷。

从念中学到现在已有五年。

五年来，他曾无数次回到这个城市：每当觉得好像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他就会买一班来平江的高铁。

从珠城到平江最快的一班高铁只要短短三十分钟，但对当年那个想念朋友的小朋友来说却是那么那么遥远。

后来他终于能够自己回到这座城市，却又不知道该去向何处。

他只是晃荡在平江那些熟悉的街道上，既希望能在某个转角遇上小时候牵起他手笑着说要和他做朋友的小女孩，不知道她还会记得他吗，他常想，会不会就在下个路口，她就会从马路的那头走过来，穿着漂亮的裙子，洋溢着笑，然后睁大眼睛看着他说，

陈述，好久不见。

然而没有。

一次也没有。

但他也害怕和她遇到：如果她也认出他来，他们该寒暄些什么呢，她一直是挂在天上的月亮，而他大约只是那些大人口中可怜却也瞧不上眼的倒霉鬼，月亮皎洁高悬，任他怎么追也追不上。

他从珠城带来的行李只有一个箱子，用钥匙打开门，一股子霉味扑面而来，房子已经九年没人来住，当初董心晚带着他搬走的时候满怀着对新生活的憧憬与期待，只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就匆匆提上箱子赶去珠城，却不想九年过去了，好像什么也没有实现。

后天就是开学的日子，高三没有那么长的假期，他没精力再把屋子从里到外清理一遍，水电费与物业费一直交着，但空调大约是坏了，拧开水龙头，只听得水管里轰轰的水声，好一会儿，锈色的水猛地从水龙头里喷出来，陈述躲避不及，溅到他白色的衣服上。

陈述又默默地把龙头拧了回去。

他走进一楼的客房，开窗通了会儿风，又简单擦了擦卧室床上的灰，没有床垫也没有床单，被子、枕头，一概没有，他沉默地躺在木板上。八月的平江又湿又闷，像在身上裹了一块不透风的膜布，浑身上下黏糊糊的。

但他还是迷迷糊糊睡着了，浅浅的梦里似乎见到了令他朝思暮想的少女，昏昏沉沉间醒来，发现外面的日头似乎没有那么烈了，再一看时间，快要4点，陈述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打算出门买几桶水来。

小区位于繁华地带，旁边就是广场，陈述在附近的便利店买了两桶5L的水，又拿了两个三角饭团打算解决一下晚饭。坐着等加热的时候，听到便利店的欢迎铃声响起，他似有感应地回头，看到门口走进来的两个女孩。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陈述就几乎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董心晚偶尔提起兴致想关心一下儿子的时候看见他恹恹的样子，就无端冒出许多火来，指责他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朝气。陈述也不辩驳，只是沉默着，董心晚对他的耐心没有那么多，说一会儿也就皱着眉走掉了。

陈述一直觉得自己大概是病了，他的快乐被名为童年的梦魇吸食殆尽，于是他再也找不到其他能让他打起精神的事了。

除了黄新月。

当他转过头，目光在左边女生的脸上定住，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这是黄新月。

跨过漫长的岁月，小女孩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大人，那些网络上的照片在此刻走到现实，世界慢慢走向无声，他渐渐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咚-咚-咚-咚-咚-咚

黄新月似有所感地扭头，他猛地惊醒，慌乱地转过头去。

他没想到自己回来第一天就能遇上黄新月。

她穿着漂亮的红色连衣裙，裙摆在膝盖上一点，腿很白，美中不足是小腿大腿上被咬了好几个蚊子包，挠得红红的。头发松垮垮扎成一团，嘟着嘴，是看上去并不太高兴，却很生动的表情。

黄新月只是撇了一眼就转过头去。她讨厌夏天，更讨厌夏天坐在篮球场看一群汗淋淋的男的打球。暑假没剩几天，那群男生更是抓紧一切时间，毒日头刚下去一些就兴冲冲拿着篮球去了，有时候一直打到天黑，有时球场的灯熄了，他们还要开电瓶车灯照着继续。

才在球场边上坐了半小时不到，她腿上就全是蚊子包，痒得不行，这下她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在那儿呆着了，她要走，褚佳妍自然是陪着她走了。

黄新月一进门就冲着立式空调走去。她贪凉，看到便利店就想进来买冰汽水，走进空调房便觉得身上的汗都不那么黏糊了。她正对着冷风，舒服地眯上眼睛：

“阿，太凉快了，走进空调房都不想出去了。”

“月月，你喝哪个？”褚佳妍站在冰柜前，手里拎着已经选好了的桃子味零卡冰汽水，转头看到黄新月站在空调前面，皱眉道：“不要对着空调吹，当心感冒了。”

黄新月撅撅嘴，但还是走到没有冷风直吹的地方：“百事，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