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楂（四）

最近市场环境不好，各家券商一份一份研究报告的出，甭管研究方法是什么，研究内容是什么，结论均是拐点即将到来，更有信口雌黄的甚至直说牛市就在不远处。

至于即将、不远处这等模糊的字眼到底指的是何时，又没有一份报告意图说清。

这是依然不放弃忽悠人接盘。

无论报告写得多么言之凿凿，内里的焦灼却是再难隐藏得住。

公募基金的收益率都能打折，更何况股票，数千股股票一个月三十天除去闭市的几天日日阴跌，望不到尽头。

许多研究员焦灼又茫然，研究所空气里都是紧绷的燥意。

林晚亭内心却是很平静，外界的变动不是她能掌控的，她只有接受，她能掌控的只有自身和围绕着自身的这一方小小的世界。

至于这小小世界里如今多出的一个变量——她瞄了一眼不停震动的手机终于停下，林晚亭打开界面，三个未接电话，五条微信，已经是周邮臣难得耐不住性子的时候了。

“什么意思？”

“说清楚。”

“？”

他步步紧逼，后头没了声响。林晚亭心里咯噔一跳，脸隐隐发热，她有些后悔了。

她太冲动了。

她也不知她那时在想什么，一时顺手就干脆发了出去，当时没什么感觉，如今被他这样逼问，羞恼和叛逆一同交杂着，竟不知如何回应。

她拿着手机沉吟了些许，最终仍是息屏。

林晚亭打开笔记本，手指轻轻划过一列公司名字。这是她整理出的质地不错的公司名单，她始终坚信任何事物都是一体两面，危机的背后一定是机会，届时股票打折公司价值低估，绝对会是买入好公司的好时机。尽管从现在望未来，仍有一段暗无天日的时期，但那一天迟早会到来，这是经济周期。

正因此，她需要在那之前挑出真正好的公司。

林晚亭的手指最终停在盛基股份，这家公司是酵母产业链的龙头。近年来酵母产能过剩，迟早会有相当一批的酵母企业退出市场。对于龙头企业而言，能不能稳住是关键，一同被洗牌或是巩固甚至扩大市场地位，天差地别。

公司研发中心在陕城，林晚亭立马发了调研申请过去，很快通过。

当晚，她便从公司后门出来，匆匆回了趟家，买了红眼航班机票，直飞陕城调研。

手机再没动静，在飞机起飞前，林晚亭犹豫着斟酌着发了一条微信过去：我先去出差，之后再说。

在空姐的提示下，她很快关闭了网络。

她坐在离机翼近的位置，飞机发动机的轰鸣声愈发强烈。飞机呼啸着从跑道上飞起，耳朵有些刺痛，随着慢慢平稳下来才好受很多。地面上的建筑物越来越少，人像漂浮在空中，心也是。

林晚亭拿出一本纸质书，是弗诺·文奇的《天渊》，在空中读星际科幻，再没有比这更浪漫的事了，何况这还是一本她读来爱不释手却偏偏因工作繁忙至今没读完的小说。她本该早沉浸于其中，如今却心里却像外头的繁星点点一般散乱不着头绪。

她轻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抱着身上的毛毯倚靠在椅背上。

她无奈地向自己承认，这趟临时的陕城之行，确实是工作的需要，但也算是一场落荒而逃。

她有点后悔，有点懊恼，还有点无法辨明的心情。

错综复杂。

她想，她需要一点时间冷静。

大半个晚上在机场和飞机上辗转，林晚亭到酒店的时候有些狼狈。

时间尚早，不过六点。她仔细洗漱了一番，洗去一身尘意，拿着眉笔对着镜子细细勾勒眉峰和眉尾，延展出优美的线条。她皮肤白嫩，无需粉底，但她也会涂上乳液和防晒，再加一点口红，立刻精神了不少，脸上的困顿都消散了。

身体打扮得令自己高兴，心里自然就清爽。

生活绝没有将就过的，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要将自己收拾好，这能带给自己对生活的掌控感，能更游刃有余地面对繁杂，也能带来美的体验。这是林晚亭一向的人生准则。

九点的调研会，时间仍绰绰有余。其实她完全可以乘坐早班航班过来，偏偏着急忙慌地辛辛苦苦地坐了红眼，想到此林晚亭微抿嘴唇，心里又是一阵难得的懊恼。这太不像她了。

她将调研材料翻出来，进行会前最后的复习。这次参加调研会的券商不多，只有三四家，林晚亭瞄过，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八点二十，她出发前往盛基股份，到公司时八点四十，员工将她引进会议室里，里头已经有几个人，她抬眼，愣住。

周邮臣双手随意握拳放在会议桌上，两只大长腿撑开撂在会议桌下，坐得正经又随意。他今天一身正装，偏偏穿出了几分痞气，见她进来，他随意抬眼，眼眸深深，紧紧盯着。

林晚亭回过神来，故作无意般转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