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人
分崩离析。
远远地,主殿喧闹无比,隐隐似有争吵和哀泣。
明柔隐隐觉得不安,并且这种不安很快落定。
她见到了此生以来,最为滑稽的一幕。
她的父皇,那个年纪五十的男人,满脸颓废地半倚在他那向来引以为高贵的龙椅上,眉头紧蹙,双目无神,周身金砖玉砌犹在,只有他一团死气,毫无生机。
在他脚下,是一众哭求的嫔妃,一个个梨花带雨,伤心欲绝,哀求着自己视为夫君的男人许自己出宫。唯独他无动于衷,目光空洞,不知在想什么。
而大殿之下,离龙椅两步之遥的地方,七八个女子已经扭打成了一团。
平日里,一个个以端庄娴雅著称的她的皇姐们,此刻正竭尽全力以双手拉扯着李郎君的袍裾、衣衫、腰带、甚至是他佩于腰间的美玉,还有的拉着他的手,扯着他的耳,甚至环绕着他的脖颈,哪怕他此刻已经因为她们的拉扯,而痛苦得不能呼吸,脸色苍白,也没有人关心。
她们在抢同一个男人,全然不顾平日里嬷嬷们教的大国礼仪!
她们的父皇、母妃,无暇自顾,都默许了她们如此可笑的行径。
漩涡当中,李舒满面痛苦。
“李郎君,娶我,我母妃能助你。”
“李郎君,你不能娶她,她素来不喜读书,配不上你,而我可以陪你一起谈诗词,谈歌赋。”
“你们走开,李郎君是我的,平日里父皇最疼我,定会把李郎君赏赐给我。”
“李郎君,你不能要她,她脾气不好,无数宫女死在她手上,不信你去她殿后古井看,那井底被推死了好几个宫女。”
“切,你又有什么好心,你明知杨娘子怕猫,还偷偷将猫引到杨娘子殿中,更故意诱导那猫扑到杨娘子身上,害得杨娘子小产,你手上人命又比我少多少。”
宫内那些隐秘的,不能为外人道的手段,此刻成了攻讦对方最有力的武器,虽然大家都是姐妹,虽然都流着一样的血脉。
明柔立在光华殿门边,突然不敢相信,这就是与自己有着最深亲情关系之人。
如斯丑陋,如斯凉薄。
明柔只觉周身血液一点点凉了下去。
“明柔公主。”李舒一边竭力挣脱着其他公主的拉扯,一边想要从被包围中挤出一条出路,形容狼狈,举止艰难,好不容易看到明柔,就如绝境中看到了希望,忙忍痛抽出一条手臂,踮起脚尖,竭力于人群中向明柔挥手,并大声喊道:“王上,臣此番进宫,只为求取公主明柔,请王上成全。”
岁月寒凉,李舒耀眼如光芒。
“你怎么能娶她,娶她对你有什么好处。”拉扯中,不知谁扯到了李舒的璞帽,并几缕发丝,璞帽坠地,很快被人踩在脚下,“她母家只是个不堪的小宫女。”
李舒又羞又急,狠狠跺脚,却又碍着天家公主得罪不起,只得一边叹气一边道:“臣认定了公主明柔,宁死不娶她人,公主们切莫再逼迫了,若是再逼迫于臣,臣今日宁可撞死在这光华殿。”
许是李舒声音大了,抑或是因为李舒面上表现出的誓死不从,原本拉扯着他的人慢慢地,带着不甘松开了他,与此同时,七八道恶狠狠地眼神毫不掩饰地向明柔投射过去。
“她生母无权无势,能给你带来什么?李郎君,你莫要被她这相貌蒙蔽了心智,你不要前程了吗?”四周不满声渐起。
“很不巧,舒没有公主们想的那么好,更没有公主们的志向,李舒就是一个喜欢好看皮相的俗人,就喜欢明柔公主这样的天人之姿,毕竟这样好看的容貌,世间少有,见过公主,其他人再不能入目。”
李舒面容微恼,回绝的语气很是果断。
明柔心下一怔,心内一股暖流涌过,抵御住了她无边的寒凉。
李舒敢逆她众姐妹的意,执意娶她,余下后果明柔比谁都清楚,现如今李舒算是被架在火燎上,胆敢拒绝国朝众公主,若是娶明柔不成,往后余生,李舒的日子再不会好过,民间无人再敢嫁给他,朝中也无人再敢帮他。
李舒的仕途,算是走到了尽头。
君不负她,她也定不负君。
明柔向他福了福身子,回给李舒一个浅浅的笑容。
李舒弯腰捡起自己早已经被□□得不成样的璞帽,边整理衣衫,边向明柔走去,及至明柔面前,又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好仪容,随即深深弯腰,对明柔行了一礼,解释道:“臣进宫递求娶的折子,却不曾想出了此番笑话,望公主莫怪。”
他到这时候还在顾及她,她又岂会责怪他?
明柔摇摇头,作出了生平最大胆地举动,主动牵起了李舒的手,叩拜向她的父皇,请他许可。
瘫坐王座上的人,先是目光迷离地看着他与她紧紧牵着的手一眼,下一瞬,却似突然癫狂般地尖叫出声,“不要脸的东西,你牵男人作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