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问
洛桑城深处,碧梧台。
微暖的日光穿透雪色群山,照入院内。丛丛梧桐树,在日光下招摇。
玉生站在窗前,一边守着一炉翻滚沸腾的茶,一边望着外头摇曳的梧桐叶出神。他生得矮,那窗户又高又狭长,他需得踮着脚,才能瞧见几片巴掌似的梧桐。
洛桑城很冷,按理说不该有梧桐。但洛桑城主所居的碧梧台,却有灵气护佑,极是温暖,四季如春。
据说,五百年前的初代洛桑城主偏爱中原暖地的梧桐,因此才想方设法,种下了这些树。如今,数百年过去,这些受到灵力滋养的树木,生长得格外枝繁叶茂。
火炉的茶壶盖子翻了翻,玉生忙收起偷懒的心思,小心翼翼地将茶注入杯中。
玉生做什么事,都爱偷懒。但独独对孟山眠的事,他极上心。
杯壁透薄,泛着青绿。茶针浮起来,香气扑鼻。玉生嗅了嗅茶香,满意地端着新煮好的茶,向着白色珠帘后走去。
“城主大人,新茶好了,您快用一用。”
玉生撩起珠帘,看到了孟山眠的背影。
年轻的城主坐在南窗前,手持银毫笔,正在书写什么。他的笔迟迟未落,墨汁已滴落在宣纸上。玉生瞟了一眼,发现纸上有个矮矮的字:敏。
玉生也不知道孟山眠为什么要写这个字。
城主的心思,向来复杂,一如城主的人生一般。
孟山眠是洛桑孟氏的庶子。
他出生时,洛桑城还未没落,仍是修仙宗门中一流的门派。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纵是被宿敌星移宗压了一头,有着五百年历史的洛桑城,照旧威名赫赫。
只可惜,孟山眠却从未感受过洛桑城的福荫。
不仅仅因为他是庶子,更是因为,他的无常花,生来便是枯萎的。
洛桑城的孟氏一族,体内寄生着名为“无常”的花朵。它赋予孟氏子弟灵力,力量越强,花姿便愈盛。
从前被当做天才的前代城主,无常花开五朵。孟山眠那死去的长兄,花开四朵。而寻常孟氏子弟,再不济,也能开一二朵无常花。
但孟山眠,生来便是花枝枯萎的。
没有灵力的人,便容易被欺凌。幼时的他,在洛桑城内便如透明人似的。他总是面无表情,幽魂一般四处行走。唯有母亲的事,能让他露出其他神色。
他八岁时,母亲妃氏病重,却无人问津她的病情。尚是小小男孩的孟山眠,冲去父亲的碧悟台,将剑抵在了午睡的父亲的喉前,以此威胁父亲为母亲看病。
那把剑,比八岁的孟山眠还高。可这稚龄的孩童,眸光却冷似冰山。
小小孩童,竟敢口出如此狂言,前代城主动了怒火,将他丢入布满毒虫的牢房,关押三月。他没有水,亦没有食物,竟将那些毒虫塞入口中,生嚼下咽。
后来,洛桑城与宿敌星移宗开战。洛桑城人丁凋零,不敌星移宗,自此没落。孟氏一族,大多战死于这场昏天黑地的战斗中;星移宗亦损耗不小,就连老宗主,都为此落下重伤。
星移宗赢后,便要从洛桑城中掠取人质。此时,他们才觉察到,人丁稀落的孟氏一族,只余下了孟山眠这个无花之人。
于是,孟山眠便开始了他的为质生涯。
此后的苦楚与屈辱,不必多叙。但这番折辱,却并非坏事。孟山眠十七岁时,无常花骤开,一开便是七重。
“玉生,再不端过来,茶都凉了。”孟山眠淡淡的嗓音,惊醒了玉生的回忆。
玉生忙露出圆滑的笑,把茶放在了孟山眠身侧。他瞥一眼那个“敏”字,问道:“城主大人,您总写这个字,有什么缘由?”
孟山眠托着茶盏,没有说话,只是侧眸冷冷扫他一眼。
玉生哆嗦了一下,连忙低头认错:“是小的多嘴,问了不该问的。”
孟山眠却没有发落他,而是浅抿一口茶水,淡淡道:“敏捷诗千首,飘零酒一杯。本座喜欢这首诗,别无他意。”
玉生听得迷迷糊糊。他没读过书,从前只是个普通乡下小子。“哦哦哦,城主大人真是博学多识。”
孟山眠放下茶盏,忽然问道:“她如何了?”
玉生眨了眨眼,立即明了孟山眠问的是谁:“顾二小姐这两天身子稍好了些,可以坐起来了。要是有了心头血,她的病情一定会有所起色的。”
听见这消息,孟山眠略略舒缓神色,然后问:“那顾春深呢。”
玉生挠了挠头:“还活着吧!在大牢里天天叫唤,很精神呢。”
孟山眠放下银毫笔:“去看看她。本座有话要问。”
……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回荡在幽寒的地牢里。冷冰冰的草榻上,刚被人取完心头血、似垃圾一般丢回来的顾春深,埋头干呕不止。
可她已经许久未进食了,干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