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请出山
郊外,茅屋。
陈恪一脸平静看着方荆溪,惟有手背青筋根根分明,略可窥见一二心境。
矮几上窝头早已凉透,方荆溪神色莫名,未置一词。陈恪闭了闭眼:“晚辈与先生今日所言,皆出自肺腑,万望先生不要说与他人知晓。”
方荆溪“唔”了一声:“后生,你所提之策容我再斟酌斟酌,今日不能予你肯定答复。”
陈恪再拜起身,道隔日再来拜见。
且说沈一白送岁安至家,与周济村大略说了认岁安为妹妹之事,改日再来补全礼节,便骑马意气风发的走了。
沿官道赶上母亲的车队,沈一白坐进车内,脸上还依恋着笑意。沈母好奇道:“儿子,你最近每每去了周家,回来就笑得一脸荡漾,难道说……”
沈一白正色道:“母亲,儿子此番确实动了一点凡心,今日与周姑娘说了,母亲欲认她做女儿之事,还望母亲成全。”
沈母看看儿子,心中颇为感慨:“我儿大了,却不是你是,知好色而慕少艾,还是韵中生韵,香外生香?”
沈一白琢磨半晌,叹气笑道:“究竟为何,儿也不知。”
沈母好笑起来:“得了!想必是样样都合你心意。京中闺秀,不是教条木讷,就是飞扬跋扈,你爹爹没来这襄阳府的时候,有几家天天来咱家坐着要与我们结亲,一朝被贬,那几家再也不来登门,这倒好了,我也不耐烦与这些人应酬。儿子,你放心,你娘不是那些拜高踩低的人,非得要给你结一门娘家厉害的婚事。之前就讲了,有看上的女子,无论她家世如何,只要人品端正,你只管来告诉我,我与你做主。我听说这周家姑娘,在庆善堂义诊几日,医术不凡,更兼言语机灵,态度和善,博了个小医仙的美名,上次一见,你眼光果然不错!但是我丑话说在前头,要是人家姑娘不愿,你可别欺负了人家,我可不与你收拾烂摊子。”
沈一白失笑道:“母亲且放一百个心,儿岂是那些混账子弟?如果不能两厢情愿,那强来亦是无趣。”
“那我就放心了,只是一条,科举是正事,你若因执着于儿女私情忘了自己的前途,那就别怪我小看了你。”
“母亲放心,儿子得周家妹妹的机缘,遇到了方荆溪方大儒,正欲拜其为师,能不能成,近日必有分晓。”
此后几日,岁安知道陈沈二人想努力拜师,于是日日趁着午间时分送些吃食来与方荆溪,试图博得一些好感。这日又来,发觉沈一白已然在茅屋内,只听他徐徐说道:“如今主少国疑,陈阁老又能独揽大权多少年,届时桃李满天下,何愁不能实现公之抱负?何愁不能复刻阳明先生当年的盛举?一味避世,如何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方荆溪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朝气蓬勃,与当年的自己别无二致,是了,这就是新的一代,没有沾染那些朝堂手段,没有经历那些龌龊争斗,还是意气风发一心为了自己的前途学问,为了百姓的安身立命,执着而明媚。
当年自己在礼部之时,亦是潜心向学,努力提拔这些天资聪颖心性卓绝的年轻学子,如今老了乏了,内心千疮百孔,就能磨灭自己当年的志气了吗?王阳明,这个名字在内心反复咀嚼,就感觉枯木逢春,死灰复燃,一颗沉寂的心又重新狂跳起来,方荆溪捂住自己的胸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岁安拎着食盒,见两人相对无言,伸手在沈一白眼前晃晃,将老李头贡献的毕生绝学红烧排骨往方荆溪面前一放:“先生,您就答应了吧!这俩解元绝对都是又乖又聪明的好学生!”
方荆溪眼前一亮食指大动,却努力维持自己的高人风范,矜持地开口:“要么女娃娃你夸夸我,我考虑下看看。”
岁安冥思苦索半天说:“您娃娃脸和蔼可亲……”
方荆溪脸部抽搐,艰难开口:“我这是胖!”
“日出东方,聪明绝顶……”
方荆溪默默将自己的帽檐正了正。
“豁达容天下难容之事……”
方荆溪猛吸一口气将浑圆的肚皮收回去,伸手制止:“好了,不必说了,再说小老儿要被自个儿憋死了。”
岁安大喜:“那您老人家就是答应了!”
方荆溪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色泽深红、汤汁饱满、挂皮带肉、切段均匀、浓香扑鼻的排骨,放于自己的窝头上,十分满意,微笑道:“且教教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