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坊高邻

自楚王的礼物进了家门，街坊四邻就总爱上门来拉个家常。凑热闹的人多，看诊的人少，周济村既不能潜心著书，又不能一心治病，渐觉苦不堪言。岁安已读完了黄帝内经，正在苦攻伤寒论，但见父亲的案头伤寒之论颇多，卷轶浩繁，也觉头大如斗。唯有易安居士，因着招呼客人不用去县学也不用被逼着诵书，在一众爷娘叔伯中端茶递水插科打诨游刃有余。

“岁安这丫头出落得越来越排场了啊！”秀秀她娘王二姑一脸假笑地对着岁安上下打量，沟壑纵横的脸上搽着厚厚的粉，好似驴粪蛋上下了霜。她男人早前在王府的商行做些杂事过活，因南阳府内彼时百业俱兴，商贾云集，得了些消息做起了倒卖生意，一时发迹，盖起三进气派的院舍，将左右邻里一概压倒，一家人走路神气活现好似眼睛长在头顶上，唯独这曾经的秀才老爷还稍微可以给下眼风说上两句话。王二姑平日里悄悄嘱咐女儿，但凡岁安有的，一定要比她的更好，但凡岁安会的，一定要比她会的更多。读书也要……算了，读书有什么用？还不如好好打扮，将来嫁个有钱人家是正经。

可怜秀秀被她亲娘洗脑成功，天天只在岁安身上下功夫。岁安前两年偶然在书上学了个做桂花油的方子养发，养的一头乌发油亮顺滑。那日洗了未干岁安躺在院中闭目养神，不意竟沉沉睡去。秀秀过来玩耍，偏巧家中无人，秀秀看着岁安的一头黑发，不知怎地魔怔了，等回过神来，长长头发已然散落在地，手中还握着剪刀，她大叫一声，扔下剪刀撒丫子就跑。

等到月娘他们到家，见到岁安眼睛都哭肿了，问清了原委，月娘抄起剪刀气势汹汹地去了，梅溪紧随其后，现在回想起来，岁安还屡屡想笑：“月娘好像一只发怒的母鸡，想要护着自己的鸡崽子。梅溪平时那么温顺，哇那天抓着秀秀的头发龇牙咧嘴不松手，竟似要吃人。”

梅溪仍是羞涩一笑：“你不让我叫姑娘，那我就叫禾姐儿，我就认一条，谁敢欺负你，我就跟谁拼命。”

月娘也捂脸笑道：“幸而这发将养到如今还算粗壮，他家后来门口总有狗屎，延哥儿可是连着扔了好多天呢！不叫我跟你说，偷偷给你出气。”

自此两家王不见王，虽在一条街巷里住着，谁也不搭理谁。谁知星移斗转，周济村这落魄穷秀才，还能有这通天的气运，竟能误打误撞救了南阳府最尊贵的那位，少不得又得舔着脸来走动，王二姑满脸堆笑，内心腹诽。一旁的秀秀站在她娘身后，头也不敢高抬，忽一眼瞥见了岁安的高旷风华，心中又酸又恨，又听得母亲话中暗示岁安到了议亲的年岁，自己比之尚年长一岁，父母还挑三嫌四眼高于顶，导致蹉跎至今，更不知该把脸埋哪里好，恨不得拿起脚来即刻走人。

周济村见王二姑夸岁安排场，倒未曾细想，在他看来女儿仍然一派天真烂漫。还未待他开口谦虚两句，那王二姑又已开口，面带嫌弃：“就是这身段忒瘦了些，不知道往后能不能三年抱俩？俺们家那儿子啊，实在是太挑了哦，成日媒婆往家说东家姑娘西家小姐的，门槛都快被踩烂了，他偏偏一个也没看上，也不知道缘分在哪儿。”说完又眼皮上下翻飞斜着看了看岁安。

岁安登时大怒，就你儿子那眼睛不比绿豆大嘴张好似癞蛤蟆的尊容，心眼比针鼻儿还小肚子倒赛牛槽那么大，小时候都在一个巷子里玩耍谁不知道谁啊，更别提那一根筋算筹一塌糊涂的脑袋瓜子，周延五岁就成日里从他手里赢银钱了，这都能居然能被你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的，真是晦气！

岁安暗自磨了磨牙，又听王二姑兀自在那里夸赞自己的一双儿女：“我们家秀秀，跟你家岁安一块儿从小玩到大，我们八岁会蒸馍，九岁会擀面，十岁都能给全家做饭。早叫你们教教岁安做饭，可到现在都还不会，可见是有些懒，将来嫁过来……嗯不不不，是嫁出去了，怎么讨公婆欢心？”一边说一边试图把秀秀从自己的身后拽出来，秀秀只是不肯，她又下力气边掐边骂：“死丫头！上不得台面是不是！躲啥哩安？”秀秀捂着脸，哭着跑出去了，堂内其他街坊只是哄笑，无人劝她。

岁安无语问天，努力将上嘴唇抿起来，制止自己快要憋不住的大笑，心底将悲伤的事情想了个遍，堪堪能摆出一副三分遗憾六分愧疚还有一分痛心疾首的表情：“唉！秀秀真的是太优秀了，我真是拍马都赶不上啊！惭愧惭愧！”

王二姑满意而去。临走再次暗示可以高攀一下她家才貌双全的儿子试试看，毕竟梦想还是要有的嘛！岁安再三表示嗯，今天天气确实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