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宣德十一年,腊月十六。
恰逢大雪三日不停息,北风催,犯苦寒。
垣阳候府的小公子病得更厉害了,气息虚微,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
数九寒天日,须发皆白,童颜鹤姿的飘渺道人不请自来,踏雪迎风迈进候府。
只见道人两指随意扒拉小公子乌黑眼皮,了然一甩浮尘,俯身轻语。
“谢公子。”
“两情若是长久时,彩凤双飞,定不负相思意。”
一语罢,昏迷半月,身患绝症的小公子竟颤颤颠颠地睁开了双眼。
众人不明,惊愕非常。
小公子虽醒了,却两眼睁圆,没有焦距,神魂陷入了梦幻仙境,只留身躯还在人间。
痴儿一般,一点不见往日娴雅君子的模样。
病榻上的公子听了话果真醒了,道人抚须大笑。
“痴儿!痴儿!”
那道士最后开了个药方子。
“老道这有个偏方,系红豆手串于床顶,再寻东南方药馆之女相伴左右,谢小公子的病或许还有机会医治。”
济世堂是京都上安东南方唯一的药馆,掌柜江正中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垣阳候府上门求娶,说是求娶,不过是垣阳候府出钱买了个冲喜娘子。
若是病好了,皆大欢喜,想法子休了医馆女,另娶千金,儿孙满堂。
若是好不了,谢小公子不幸病逝,垣阳候府就当多养了个闲人,或者干脆叫医馆女一起陪葬,能和高门贵人死而同穴,也算是她高攀了。
腊月廿三宜嫁娶,垣阳候府小公子将迎娶济世堂掌柜之女江蓁。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快快!”
“小姐跑不远!”
“快找!找不到小姐,老爷可是要拿我们受罚!”
“真是的!该死的小蹄子!后天就是和垣阳候府小公子成婚的日子,泼天的富贵不要!半夜瞎闹腾!老子又冷又困!”
江蓁躲在草垛后,冷得缩成一团,前些日子积雪还余二尺,当真走不远。
三更凉夜,苍穹聚拢,鬼影朦胧。
冷霜凝结,冷气一出口就成了冰珠子,冰凉铁衣贴身,她还要时刻注意家仆的动静。
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江蓁往草垛里面缩了缩。
父亲把她卖给了候门,嫁给候门的小公子冲喜,江蓁不愿。
垣阳候府小公子早就没救了,太医换了一波又一波,从不见好转。
翩翩君子,温润如玉,九岁童试第一,十二岁乡试一举解元,才高八斗,名动京城。
后来却不知怎得,14岁的谢小公子科举前息,突然染了怪病,呜呼倒地,一病不起,成了京都的病公子。
若是谢小公子的病一直严重下去,今年冬天就是他的祭日。
他们二人的身份本就天差地别,而江蓁只是父亲用来和候府交易的物品。
父亲被钱权迷了眼,候门需要冲喜娘子,这场嫁娶如同小儿戏言。
她嫁给谢小公子,无论那小公子的病好与不好,江蓁在候府永远都好不了。
何况……
江蓁抱紧包裹,里面是一册册的医书和少量银钱。
她早就想离开了,去外面的世界。
医书的菱角摸上去有些硌手,却让她有安全感。
江蓁只有在看医书时才常常感觉是真正的活着,徜徉在医术的弥流中,使她身心愉悦。
小时候看见父亲救治病人后,她就对医术产生了深厚的兴趣
父亲绝不接受女子传承医术,只有两位哥哥才能接触,传承家业。
她只能偷偷的学,观摩父亲如何施针,抓药,到书房偷看父亲的医书,自己慢慢摸索。
冷气形成的冰沙黏在乌发上,又随着体温慢慢融化顺着发丝流淌。
冰凉的水滴砸在白皙脖颈处,江蓁脖子瑟缩,长长睫毛挂着冰丝不禁颤抖。
“去那边看看!”
脚步声过来了。
江蓁不禁抱紧包裹,憋住呼吸,沉稳有序的心跳是冰凉厚雪中唯一慰籍。
声音渐行渐远,江蓁紧绷的脊背放松,疲惫依靠草垛里,吸进新鲜空气,呼出浊气。
又冷又狼狈,她微微勾唇笑,嘲弄自己竟然这般境遇。
高大影子徐徐拉长,遮住眼帘。
江蓁呼吸猛地一窒,不敢动作,全身紧绷,微微斜眼。
“小姐,你叫我们好找~”
愤恨邪笑面容凑近扩大,鼠目獐头,一把拽住江蓁的头发,拖着她离开草垛。
江蓁顿时感到头皮剧烈拉扯,家仆拽着她像对待牲畜一般。
疼痛感使得生理眼泪禁不住流出,在脸颊上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