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意识到自己情绪太过激动，王氏清了清嗓子，缓声道：“宋将军有所不知，我这个幼子平日里顽劣不驯，若是让他去了将军府，定会给将军徒增不少麻烦的。”

宋姮笑了笑，“夫人多虑了。这京中要说哪家孩子顽劣，怕是没人能比得过我这镇国将军府里的小魔头了。”

武宁侯思索了片刻，便欣然接受了宋姮的提议，“宋将军既然如此器重犬子，下官便在此替他谢过将军。”

王氏眼看家主都松了口，也不敢再说什么，毕竟，宋姮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赵家可得罪不起。

如此，赵慕瑾八岁时被宋姮带入了将军府求学。

在将军府那年，日子确是要比侯府好过许多。不止宋姮和宋瑜瑕对他照顾有加，连府中其他人都对他十分友好。因受王氏苛待，赵慕瑾来府上时瘦骨嶙峋，阴沉寡言。宋姮时常叮嘱府里总管对他的饮食起居多加关照。

总管是个身材高大的女人，名叫连云，是跟着宋姮东征西讨多年的副将，大家都唤她连姑姑。

将军府人丁稀少，除连姑姑、厨娘和两名护院外，就再无他其他下人。但宋姮事事喜欢亲力亲为，因此连姑姑的职务十分清闲，便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宋瑜瑕和赵慕瑾身上。

连姑姑时常开玩笑道：“将军总是如此，‘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你若同她说几句好话，说不准就留你作义子，给瑜瑕作个伴呢。”

赵慕瑾回头想想，来这世上若能做镇国将军府的孩子，倒也是一件万幸之事。

可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错，让这一切走向了一个完全不可控的局面呢？

九岁那年，赵慕瑾参加童试，高中进士，名动京城。太.祖皇帝将他安置在萧景和身边做太子伴读。自此，他离开将军府。

与宋瑜瑕再见时，便是安禄十一年，宋姮出征塞北。在帝丘城东郊，他同宋瑜瑕一道混在人群中送宋姮离京。

彼时两人已到了十五六的年纪，宋瑜瑕身上那股恣意的风采更胜当年，而赵慕瑾也从当初体弱多病的稚童出落成了长身玉立的英俊少年郎。

二人在城门下目送宋姮的车马离去，宋瑜瑕红着眼对他说：“阿瑾，今后你封侯拜相，福泽天下万民，我封狼居胥，守护一方百姓。你我同心，定能为他们打下的江山开创盛世。”

说这话时，她的眼睛耀如星辉，对未来满是希冀。

安禄十三年，宋姮战死塞北，副将连云带着她的尸骨回京。当晚，连云单枪匹马夜闯护国公府，将当朝国舅吴量斩于剑下，而后卸甲释兵，死在乱箭之中。

第二日，京中盛传吴量中饱私囊，贪污军饷，致使塞北数万将士身陷囹圄。护国公为保全声誉，将吴量犯下的罪责甩到他人身上，又为震慑流言蜚语，将连云曝尸城楼。

那日，宋瑜瑕于城门下夺回连云尸首，离去时满身刀伤，背着连云一步一步走回将军府。时任太子少傅的赵慕瑾站在府门口，看着残阳和鲜血将她的缟衣染成红色。

宋瑜瑕心如死灰地抬头看他时，双眼早已没了神采，“阿瑾，你也是来拦我的么？”

赵慕瑾走近了些，抬手理着她面上的血迹和凌乱的发丝，眼底没有任何情绪。“此事千丝万缕，牵涉甚广，宋瑜瑕，及时抽身吧。”

宋瑜瑕怔愣地看着他，“连你……也成了权势的鹰犬……”

良久，她苦笑了一声，吃力地将连云放在地上，迎风而立，“少傅大人生杀予夺，若要拦我，便从我尸首上踏过去吧。”

她看向他，眼底是从未有过的决绝。

三月后，宋瑜瑕守孝满百日。昭太.祖之前力排众议，在护国公手里保下城楼夺尸的宋瑜瑕，如今他大病难愈，忧心自己去后再也无人能护她周全，便将她赐婚给了萧景和。

赵慕瑾最后一次与她相见，是她大婚那日。

将军府外接亲队伍锣鼓喧天，热闹非凡，而偌大的将军府里，只余宋瑜瑕一人。

他奉太.祖之命，为宋瑜瑕送嫁。

在她即将踏上婚撵那一刻，赵慕瑾不知为何，突然开口轻唤了一声：“瑜姐姐。”一如幼年时，宋瑜瑕曾强迫他同她互称姐弟那般。

宋瑜瑕动作一顿。

赵慕瑾自己也愣住了。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回过神，对她道：“深宫院内危机四伏，日后如若遇险，我可保你一命。”

宋瑜瑕的脸被红绸盖着，看不到她的表情，赵慕瑾郑重补充道：“此乃承诺。”

宋瑜瑕没有说话，转身登上婚撵。

此后三年间，太.祖皇帝崩逝，赵慕瑾辅佐太子登基，从太子少傅晋为丞相。却再也没有从宋瑜瑕那里收到过只字片语。

而今，萧景和骤然崩逝，宋瑜瑕却连夜出宫。后宫中掀起的风浪，怕是比他预想的更要猛烈。

“陛下的死讯，丞相想必收到了。”宋瑜瑕平静地看着他，眼底呈现出千帆过尽后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