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着母亲谈论她的新生,仿佛一道无望的轮回。
“我想见你,母亲,”她的头发全湿了,她知道很快黏在上面的不会是水,而是她的血液,于是毫无顾忌地开口。
母亲哭得很厉害,“你在东京……过得不好吗?”
她望着浴室头顶白得没有一丝温度的灯,说:“东京很冷。”
“快要到夏天了,律子,天会热起来的。”
“是啊,快到夏天了。”只是即使天热起来,她的身体也还是冷的。
五条律子慢慢将眼泪埋进身体里,执着地告诉母亲,“我每天都在想你,想要离开东京,想要回家,想回到你的身边。甚至在梦里,我都会见到你。我见到你抱着我,听见你在哄我睡觉。”
“别说了,律子。”母亲已然泣不成声。
“我好累,母亲。”她麻木地说。
她想听到母亲说一句“回家吧”。
这种话不会对她的现状有任何帮助,但这时候的她很需要这样的无意义的挽留来抵抗现实。然而她和母亲同样被包裹在坚硬的,密不透风的生活里,这样的期待对她们而言都是没有出口的路,以至于还没有说出口,就已经让人感到了一阵透骨的凄惶。
五条律子在长久的无言之中等待了很久,母亲在哭,压抑着,那一阵阵抽着的尖锐的气音如同割破她手腕的刀刃,她浸泡在血液晕开的冷水里,慢慢地和自己的母亲道别,“再见了,母亲。”
秋季清晨有种硬邦邦的冷,干涩的风刮在脸上,有些麻也有些痛。五条律子帮着五条夫人关上车门,隔着深色的车窗看着倒映出来的自己眉头紧皱的脸,和背后五官模糊的母亲挥手告别。
生日那天,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孤单,死亡是那么庞大,那么热闹,她躺在死亡的怀里,就如同回到母亲的怀抱。然而等到今天,她逆着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看着轿车缓缓驶出院子,五条夫人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
她忽然就尝到了孤身一人的凄凉。
五条律子忍住泪回头,看见台阶上站着的五条悟。他也在看着她,用他那双能够看见一切的眼睛,那双眼睛被天空穿射出来的光线照射着,蓝得近乎可怕。
他和她,站在遥远的视线两端,都孤独得像快要死去。
不可违抗的命运如同一根线,血缘成了被线牵住的钩子,死死地挂在五条悟的身上。
不论情愿还是不情愿,她最终都走向了他。
走上台阶时,五条律子已经彻底听不见自己内心发出的任何声音,依靠着五条悟身体内部存在的某种引力,不由自主地向他走去。一步接着一步,没有任何知觉。直到他的双臂贴到她的手臂和后背上,她静悄悄地将双手穿过他肋下,回抱他,将头靠在他胸口。她才感到一阵鼻酸,在他怀里悄然落泪。
五条夫人离开后的几个夜晚,他们之间除了睡眠,什么也没发生。
天气转冷后,白昼越来越短,黑夜越来越长,五条律子不喜欢在天冷的时候出门,五条悟就跟着待在家里,他们在二楼的家庭影院里一起消耗了绝大多数的时间。
步入深秋的东京有一段不长不短的雨季,拖拖拉拉地下个不停,不论什么时候往窗外看,天空都是一层洗不干净的灰色,挂着浑浊的水雾。房间内因此总是门窗紧闭,夜里雨声淅淅沥沥地敲着窗,他们就趁着夜深窝在铺了毛毯的软皮质沙发里,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起。屏幕投射的光不多不少,刚刚能够好照亮他们的脸。在看不见的地方,袖子下面,他正握着她的手。她也会让他握着,从不抽回,但也不和他说话,总是一言不发。
直到他生日过后,雨季彻底过去,天空被水洗得一干二净,透亮无比。紧闭了数日的窗帘终于被打开,冷而干燥的太阳光透过窗户铺在地毯上,驱散了屋内一连多日的阴郁。也正是从这时开始,他们开始交谈,只是尽可能地忽略掉卧室里已经发生过的或者即将要发生的事情,仅仅谈论他们的现在。
过了没几天,天气好转,他用散心当借口哄她出门,想方设法地跟着她一块,走到哪跟到哪。
讨好的意图无比明显。
五条律子也知道他的心思,然而他那些想要的,她能给的早就给得一干二净。她不能给的,无论怎样她都给不了。
他这是在做无用功。
这种盲目的行为无意识地成为了另一重软禁她的牢笼,她无比明白他的身体里隐藏的情感最终要涌向何处。他无从遏制的欲念,无从释放的渴求,他所有得不到的,不被满足的,都将伴随着时间累积而形成对她的无穷无尽的期待,他自以为是的付出会让他以为得到才是必然。
五条律子也不知道这样走到最后,他们会面对怎样的局面。也许,她会被他消磨掉所有的意志,彻底放弃自我,心安理得地走入他一手搭建的欢乐骗局之中。
又也许,他们最终会变成一个死循环,一直在原地打转。
五条律子了解五条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