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源

泼洒在她的脸上。在树下安静思索的侧影，纤长而清丽。在她的身边，仿佛连时间的流逝都慢了。

处理完一应事务，她终于缓缓走向了营地内，那个昏睡不醒的青年。

炽烈的光线里，他仍如昨日那般静躺着，头歪过一边，压住下方凌乱的发丝，侧颜在阳光里显得干净挺拔。他的呼吸沉重，流畅的眉骨上，浓烈的眉头拧成一团，露出几分痛苦的神色，像一只受伤的野兽。

那张苍白的脸上，两腮泛着反常的微红。

晏川侍立在一侧，见她要俯身查看，急忙伸手拦住：“殿下，不可靠近。”

“晏老先生，”黎雨洲离那人远了一步，低声询问，“他这并不是寻常的发热吧？”

晏川亦低声回答：“殿下，这种发热相当棘手。此病是西域沙漠里的一种热病，能在人与人之间散播。若得不到救治，发病者高烧三日，便会殒命。”

黎雨洲心头一跳：“你既识得此病，必知道救治之法。”

晏川恭声答道：“是。此病是沙漠中的疫病，摘取沙漠中一种名唤‘白夜草’的野生草药即可救治。老臣已经查看过了，营地附近长有此草，采摘不是问题。只是……”他嗫嚅起来。

“只是？”

“救治病者，唯有捣碎白夜草，以大量热水蒸上一夜，次日再徐徐喂药……”

黎雨洲明白他话中的未言之意：他们根本没有足够的水！

当下之策，只有隔离病人，不让他人接触，避免传播疫病。若三日之内，派去找水的三个少年中有人能带水归来，这人还有机会能够活命。否则，他即便逃离了流沙，也逃不了高烧而死的命运。

而黎雨洲更担心的是另一个问题……

“除你与我之外，还有人碰过这病人吗？”她问。

晏川沉声道：“据老臣所知，另有三人接触过此人。不过请殿下放心，老臣已经一一查看过，连同殿下在内，一切接触者都未感染热病。”

黎雨洲点点头，正想舒一口气，却听见一道急切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殿下！有个少年发热了！”

远处另一个声音朝她喊起来：“这儿也有人发热了！”

一位母亲抱着小小的女孩儿，声音颤抖：“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怎么也在发热？”

——黎雨洲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可是，怎么会？

晏川愣住：“老臣确实问过，算上公主殿下和老臣本人，一共只有五人接触过病人，而且都未感染……”

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黎雨洲努力抑制住内心的不安，飞速思考着处理疫病的方式。她听从晏川的建议，指挥众人，将染病者与接触者分作一边，又将未接触者分作另一边。一道帷幔自上而下，拦在营地中央，将人群划为两半。

然而灼人的空气、极度的缺水、加上疫病带来的恐惧情绪，让这座营地处在了一点即燃的不安状态里。

就在此时，宣功权冷声道：“这病，是昨日流沙里那人带来的吧？”

这一声如同惊雷，终于炸开了所有人的情绪。

许多人再也克制不住，整座营地躁动起来。

“我就说！那时就不该救那陌生人！”

“异族之人，形迹可疑，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来散播疫病的？”

有人提议：“拖那人出来，扔回流沙里！”

越来越多的声音附和：“拖出来！拖出来！”

“扔回去！扔回去！”

一时之间，群情激奋。

黎雨洲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啜泣声，咆哮声，呐喊声，全都混在一起，纷乱，喧嚣，嘈杂，隆隆作响。她分明站在人群之中，却仿佛被那愈加激昂的声音推得越来越远，成为了所有人的对立面。仿佛，昨日她那一瞬间的心念一动，今日竟成了魇梦之始。

可是，她想，救人，绝不会有错的。

“诸位，”人群中，身量纤纤的少女深深地弯身一拜，“请信我。”

她继续道：“诸位不必担心。此病是沙漠中常见的热病，只需采摘营地附近的白夜草，以热水蒸之，三日之内，即可治好。”

有人立即发现问题：“无水，如何治？”

黎雨洲闭目片刻，深深呼吸，镇定回答：“明日清晨，自有水来。”

那人逼问：“殿下可是承诺，明日必有水来？”

她颔首：“我承诺。”

黄昏近了，霞落九天，亦落了她一身深红灿烂。少女衣衫落拓，身形却挺拔，垂首站在那里，无端给人一种如山般的沉静。

她这句话说完，众人终究停止了躁动。

晏川在一旁，却暗暗地叹息一声。

居于上位者，有不可侵犯之威仪。公主殿下的承诺，自然重于泰山，无人敢不信，可是，若这承诺破了呢？那便是威仪倒地，泰山倾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