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国师的女儿
父亲说,坏运得认,好运得争。
“满天神佛不止一位观音,女子一生不能只匍匐于夫君。”
灵台博士出奇的豁然,他从不规限自己的独女廖鱼年禁步于深闺寒楼。
惊蛰之春,霹雳如林。
保福伞下的春衫小娘子被冻得瑟瑟发抖,她单手系着披风,回望死士塔门口齐天的饕餮兽头,打了个喷嚏。
“冻死老娘了。”
撑伞的青衣小厮嫌道:“姑娘,您才十四五岁,别整天一口一个老娘的。”
廖鱼年刚为赵王夜朱高燧占完卦,在虎穴里头沾染了一身的寒气与腥味。
所幸,她并非误入虎穴的小羊,而是一把替虎剔骨的宰羊刀。
墙头上翻出来一个墨衣死士,落锅鸡蛋似的摔在青苔阶上,满身血渍。
塔里的规章制度媲比酆都阎摩罗王的阴曹大狱,死士们视楼外人间如天堂盛境,日日逃者不尽其数。
逮捕一只在逃死士得赏钱10两银,心动的廖鱼年立刻抽出袖下的短刃逼向了墙角。
死士脑门上亮起一阵走马灯,只见他如孩提一般哭喊着:“阿姐……”
廖鱼年蹲在那看:“喊奶奶也没用。”
救命之恩,胜似再生父母。
廖鱼年犹豫片刻,最终收起刀刃,解下披风盖在了死士身上,喊来随行的小厮把人抬到马车里。
“救个死士,为我所用,岂不妙哉?”
“汪汪汪!”
一只花斑野犬闻着血味而来,廖鱼年擒住它,朝其后颈猛刺了三刀,随后将它撂在死士落地的血迹处,试图瞒天过海。
果然有一对甲等杀手持剑从塔里追出,见廖鱼年立于马车之下,便厉声询问:“小仙姑,为何在此逗留?”
廖鱼年眼角溅了三点梅花瓣似的血迹,此刻正缓缓擦拭着,应对自如。
她想起有些没人养的野狗会把死人的坟墓给挖开,用头撞开棺材,再一点点把尸体给吃掉。
“你们塔里尸臭滔天,这饿疯了的野狗朝着这块被雷劈断的矮墙直撞,瞧着进不去就调了头来咬我,被我给处置了,眼下正要上车呢。”
甲等佩剑杀手将那苟延残喘的野狗截成两段,恶狠狠地骂了几句为廖鱼年泄愤,而后严肃地问道:“您刚刚可否看到有人从塔里逃窜而出?”
廖鱼年喉管里的口水与鬓角的冷汗刷刷齐下,面上只平静地摇头。
只听雨声滴答,二人尴尬地僵持须臾。
甲等佩剑杀手眼珠子溜转,有些信不过她,便欲往马车里试探。
廖鱼年忙用伞拦下,从容劝道:“马车里放着九天玄母天尊刚开光的金身,是奉赵王之命,贡到钦天监的恩典,大人手上刚沾染了畜生的鲜血,此刻不宜面见神佛,无礼是小,灾噩是大!”
左边的甲等佩剑杀手附耳道:“这廖氏是钦天监老国师廖均卿的闺女,素日里逍遥在北平城郊之外,又是咱们赵王朱高燧心属的得力部下,颇受器用……”
惜命的廖鱼年撑着胆子,笑呵呵地插了一句:“我与你们赵王只是金银上的合作关系,没有结党营私一说哈!”
二人交头接耳一番,好生思忖过后,也不敢再多加冒犯,眼下只怕耽误了抓捕逃士的时机,匆匆拜别了廖鱼年的车马,大步流星地朝巷子外头追去了。
车厢内奄奄一息的少年将刚刚的一切尽收眼底,口中像是默背传家宝匣的机关密码一样循环念着。
“老国师的女儿,老国师的女儿……”
廖鱼年上了马车,给少年潦草地包扎完伤口,靠着窗户打起了盹。
一个不留神,病鸡一样的少年在一间乡道口破窗而逃,他回头深深看了廖鱼年一眼,捂着胸口上的伤,转眼便不见了。
*
朱棣的北平行宫,六宫中属长春宫的窗棂开得最敞亮,春花的颜色生得最浓艳。
崔贵妃午憩初醒,斜于青葱色的纱帐下,照着菱花铜镜,捧一柄人参玉如意慵然地推着下巴,绿豆大的泪珠子忽垂了两颗,落在玉上,滑至裙裳。
“父亲送你去赵王那做卧底,你竟去了三年还不舍得出来,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叫我日日煎熬。”
昔日落魄少年已然换了身飞鱼服的装束,镶金滚银,腹部上绣补的文鳐鱼神如其人,一弯刀鞘坠着灼目的红缨穗擦着地板,此刻人正单膝跪着,抱拳相告:“那厮建了个修罗地狱,我身手愚陋,撑了三年才能逃出来禀命,让阿姐担心了。”
崔贵妃扶起李星瀛道:“父亲给你安排了镇抚司的差事,以后就乖乖留在皇城里听命吧。”
李星瀛继续道:“赵王的机密我已经悉数回禀了姑父与太子殿下,眼下,还想向阿姐打听个人。”
崔贵妃疑窦丛生,奇道:“我深居后宫,你放着他们二人不问,反而向我打听,莫不是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