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他神色如常,连语气都丝毫没有软下来,反而一直盯着她看。
应当是看穿她这点拙略的演技了。
“福乐公主正好缺个伴读,窦小姐可识字?”
窦荔知自然是识字,但若是逼着她读什么《女诫》,还不如放她去刺杀哪个贪官污吏。
做福乐公主的伴读,自然是个旁人求之不得的机会。
当今圣上虽然广纳天下美人,但子嗣不丰,多数孩子都早早夭折。如今正经在宫中养大的,只有福乐公主一位。至于不正经的……
她还没来得及想更多,南宫悯见她半天不应,继续说:“你去了之后,本王有事要你去做。”
果然,就知道天上不会白掉馅饼。
窦荔知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做了一世南宫悯暗卫,如今重来一遭,还是要在他手下办事。
她非能人义士,除了格外能忍痛外,似乎没什么别的本事。
所以即便重活一次,也还是逃不过京都波诡云谲的局势。
至于自由这种奢侈的品质,从她记事开始就未曾拥有过。
南宫悯已经转身离去,窦荔知还是沉浸在余韵中无法自拔。她眼见着那人黑金交织的身影逐渐变小,才恍然自己还是无法逃离。
无法拜托命运的捆绑。
或许就算是换个身份,各人还是要沿着各人的轨迹走。
不过万幸的是,至少窦府已经清净了,她昨夜还烦心如何面对不甚熟悉的窦府诸位牛鬼蛇神,如今有了南宫悯背后打点,她们不看僧面看佛面,也该放过窦小姐了。
若是她有朝一日一觉不起,那窦小姐醒后,至少不会孤立无援,再次无知无觉陷入绝境。
杏儿估摸着时间再次回来时,南宫悯已经离开了。
窦荔知单薄孤寂的素色身影立在寺庙门前,俯瞰蜿蜒山路,空中混杂着暴晒后的草腥味和干燥的尘土味道,她一人空望着早已见不到的人影,不知心里想着什么。
落寞又倔强。
“走吧。”
杏儿只听她家小姐说。
眼神却黏在山间,似乎是舍不得移开视线。
杏儿顺着她看的方向使劲儿看,却什么也看不到。
她误以为是要回寺里,但是窦荔知却叫住她,说是要回窦府。
“夫人怎么可能同意?”杏儿疑惑,担心小姐的脑子是不是被日头晒蒙了。
窦荔知并未责怪她,只是道:“该回去了,总不能一直想着偷闲躲懒。”
杏儿不明白,她不过十三四的年岁,脑子里除了小姐的喜怒哀乐什么都装不下。
不过小姐看起来并不算高兴,她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笑着说:“那杏儿去收拾行礼,小姐先去休息一会儿。”
窦荔知摸摸她的头,也勾起一抹笑,似乎心情好了点。
杏儿什么都不知道,但见小姐高兴点了,她也跟着傻笑。
本来无期限的清修,因为南宫悯插手,突然结束。
他留了人手护送窦荔知回去,不是为了给她撑腰,而是为了防止她出尔反尔,再生事端。
走前,她特意去拜访了承德寺主持。
“叨扰主持清净,最终还是无缘侍奉佛祖了。”窦荔知这样说,是真的带点遗憾。
从前做暗卫时常见腥风血雨,动辄性命不保,因此即便对佛理禅意一窍不通,依旧对神佛有敬畏之心。
毕竟人在黑暗中常行,总是要心里有点依靠的。
曾几何时,她也想过,若是有朝一日能全身而退,她就隐姓埋名,去一个偏僻山寺清修,每日佛前参拜,用香火洗一洗她前半生的杀气。
孤独终老是她最良善的结果。
只可惜没实现,她应当是死的相当凄惨,对方折磨她的时间不短。
她撑了整整三天也没等来南宫悯派人援救。
从等生到等死,过程相当漫长。
窦荔知轻阖双眼,关紧满眼痛苦。
主持双手合十,眉毛已经雪白,沧桑的皱纹透着岁月的慈悲。
他背后是一尊佛像,金身璀璨,白日的光透进来,折射出悲悯的神性光辉。
檀香袅袅,充盈其间。
“若施主有意,佛自在心间。即便此时此刻无缘我佛座前,不是佛祖不予垂怜,而是施主尘缘未尽。”
窦荔知看着那眉眼舒展、威中带慈的佛面,什么都没说,回敬主持佛礼,又拜了拜佛像,上了三柱香再走。
人不可能没有私心,她曾经不知活下去的目标。但现在神佛在前,她心中默念:此身长安常乐,百岁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