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谈
明潇的卧房精致清雅,金银用器点缀相宜,红木紫檀交相辉映的衬托,成就一派和婉风月。
燕峦推着明潇进了屋,自己却不肯再前进半步。
他难以从湖畔的相处里彻底抽身,撑着灼热的脸颊,他不愿与喜怒无常又生性霸道的长公主多相处,于是提醒道:“既说一笔勾销,殿下切莫毁诺。”
“一笔勾销,不意味你能离开。”明潇兀自推动轮椅,驶向卧房深处,“失约的是你,敢给我甩脸色的也是你,怎么看都是你理亏。你不许走。”
寒霜敷住燕峦的眉宇,繁复的情绪外化在脸上,就只有稍微耷拉了一下的眼皮而已。
明潇不在乎这个叫燕峦的男人是高兴还是难过:“进屋来。”
燕峦极不情愿地挪了一步。
卧房门口摆放着一张棋桌,他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棋局尽收眼底。
棋子经纬交布,肃杀之气无形蔓延。
阴雨天,燕峦逆光而站,身躯被镀上一圈柔和的金边。
他挺拔清俊的身形落入明潇眼中,明潇为此她软下心来,已然把此人当作逝去的故人。
她掐住虎口,声音也柔和:“我不欺负你,你进屋来。今日所谈,唯天地可知。”
燕峦的双手藏在阴影里绞来绞去——他的确是被欺负的那个。
窗外啁啾哀歌的鸟儿似乎是杜鹃,明潇孤身坐在阴影里,背影萧萧索索。
燕峦进过两次长公主府,这座京城中最为繁华的府邸,恨不得以金银琉璃铸就。
越华丽的宅邸,就该会有越多的仆从。长公主府的仆从倒是多,近身服侍长公主的人却……唯有那位叫金素的姑娘,和叫做叶慈的府卫?
燕峦琢磨不透缘由。
罢了,皇族公主能孤独到哪里去?他一定是在瞎操心。
他险些就要想当然地以为明潇与自己一样孤独,以为她是自己的同类——可她千真万确不能理解他的痛。
椅子腿与地面相碰,清脆的“笃”了一声,明潇料想燕峦已坐好,便兀自驶向屏风另一侧。
丝绢屏风呈半透明之态,若光影得宜,能够隐约看见背后拔步床的轮廓。
燕峦忆起自己年少时也睡这种东西,不禁怅惘遗憾地阖眸。
再度睁眼,看清屏内佳人的动作时,他骤然睁大瞳孔,慌乱叫道:“你——!”
明潇停下褪衣的动作,困惑回眸,凑巧瞧见燕峦的剪影如何转了个身。她冷静地拉起褙子,庆幸它还留在肩头,半分皮肉都未露。
她疏忽了。
这倒是个意外。
“你最好什么都没看见。”这是明潇的威胁,与警告。
燕峦鲜活的心脏震跃胜鼓,几乎跳出胸腔,他背对屏风,不想回头。半晌,他紧箍嗓子说道:“怪我,怪我冒犯了你。”
明潇沉默着爬上拔步床,放下帘幔,撩开一道小缝透气。
这时金素端药叩门,询问自己能否进来,得到明潇的准许后,她督促长公主喝完药才离去。不过,明潇命她守在外头,不许擅自离开。
越过帘幔缝隙与半透明的屏风,燕峦立在明潇的视线中,身姿挺拔清俊,肩背紧绷成直线。
明潇故意让眼睛失去焦距,道:“就不给你备茶水了。”
身|下的紫檀圈椅不是圈椅,而是拷问犯人用的老虎凳。燕峦如坐针毡,哪里说得出来一二三,他依言坐下去,脑仁突突直跳。
明潇身躯侧卧,双腿交叠,轻薄冰凉的蚕丝被遮住肩头。而后她望着燕峦身躯的轮廓,蓦然发问:“你与母亲的关系好吗?”
从未听过长公主这样柔和似水的语气,燕峦讶异地攥紧双拳,问道:“怎会问这个?”
而且,为什么是如此奇怪、私人的问题?
“我和我娘吵架了。”
明潇平静似水,话尾涟漪般的轻颤极难察觉——偏偏燕峦意识到了这阵小小的颤动,他缓缓眨眼,没有说话。
明潇轻柔左腿的肌肉,继续说道:“她的病还不好,我见了总要难受。”
燕峦甚为不解,他与长公主没有亲密到能够交心的地步。镜湖之畔,她还信誓旦旦要打断他的腿、诛他的亲族。
“是什么病症?”燕峦的医术不出挑,但还是五味杂陈地追问道,“你若愿意,不妨说来听听。”
明潇抱着微渺的希望,答道:“时而糊涂,时而清醒。糊涂时分不清人,记不住东西,昨日发生的事,今日就能忘记。好比她知道自己有女儿,但不知我就是她的女儿。”
“太后珍视你。”本想聊一聊太后的病症,但燕峦因旁的事有所触动,声若蚊蝇,“哪怕神思糊涂,谁都不认识……她也还记得自己有女儿。”
正因明潇懂得这个道理,她才更为痛心。她晓得母亲珍爱她,可她无法容忍当自己在场时,母亲把爱全部加注在人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