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2)
夜,悄无声息,曲折东流。
凤冽去寝殿更换浸湿的里衣,莞尔则在一旁的凉亭等候。偶一抬首,天边一轮残月,寒光凌乱,照人愁绝。
早在一年前散花坞宫变的消息传至倾桐院,莞尔即已知晓,山矾的行为是得到了凤冽的默许。个中道理很简单,凤族实力远超凰族,山矾若想叛乱,没有凤族的缄默,根本连两日也支撑不了。凤冽与山矾之乱的关联其他人未必能想得透彻,但此事却无法瞒过莞尔与鸾端。
凤冽自寝殿取来一件莞尔的披风,为她系好,顺手将她腰间悬着的小小瓷瓶取下。他心中清楚,今日必死无疑,瓶中之物即是他今夜归处。六千年前粲若院一役蘼芜君为之陨落,那位殿下从至为尊贵的少年自此失散流离。是以,以莞尔的心性,积压在她心底的难平之意远重于她自己。鸟族与殿下实则相互扶持,鸟族尤不可生乱,而鸟族主君绝不容背叛。
二人坐在凉亭话别。春夜的亭间,虽是花气酴釄,风却有一股子凉气,像一柄小而尖利的刀。莞尔深深静静问:“你明知我当时在倾桐院,散花坞宫变危及不到我,甚至也不会掀起多大的波澜,为何还要默许山矾叛乱?”她的声音并无愤怒与怨怼,她只是当真不解。
“还是,你针对的另有其人?”莞尔顿了一顿,难以置信却又无可奈何:“难道是因追影?”
一听到“追影”这个名字,凤冽下意识的闭眼。这一阖眼,使得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虚弱。只是他在莞尔处惯爱撒娇使性,看着案上有自温泉池畔移来的樱桃,朝莞尔努一努嘴。
莞尔:— —
她悻悻拈起一枝,那一枝上有四五枚樱桃,拔下最好看的一颗投入他口中。
“是,”他静静吃完。这一承认,实在是将他平生里所有的踌躇满志击得粉碎,“山矾曾找过我,将计划和盘托出,之后,我默许了。你是知晓的,我从不觊觎主君之位,对你更是一心一意。我的默许只是针对追影。是以,我凤冽实在算不上什么顶天立地人物,这招借刀杀人不仅龌龊,被你一眼看穿,可见还很拙劣。”
莞尔不知该作何感想,只得一言不发。毕竟,凤冽的罪责在于背叛主君,而非追影之死。
凤冽眼神温柔,抚过她的面庞。她是他的夙愿,也是他的宿命。他轻轻道:“万笏溪那日并非是我第一次见你。”
莞尔自然是不知晓的。凤冽徐徐说:“继任族首之前,我曾前来散花坞拜谒先主君。”
这是鸟族的传统。继任族首前,须来谒见主君。得到主君首肯之后,方为真正的承继。
莞尔想起,“彼时你那一行轰动至极,我曾听侍从说及。凤族以紫凤为尊,而你是银凤,一路走来自是千锤百炼。父君极为爱惜,说凤冽君超群拔萃,是清凉道万年不遇的仙君。”只是没想到的是,她日后一番渊源会被凤冽捡回倾桐院,与他相对三年。三年里,他爱她,却也叛她;三年后,她爱他,却要杀他。
彼时得意,不止于此。凤冽摇头,纠正她:“先主君的原话是‘凤冽超群拔萃,是清凉道万年不遇的仙君,与我儿可成佳配。”继而嘻嘻一笑:“你看,先主君十分钟意的佳婿如今归于你,主君终还是得逞了。”
这人什么时候都能涎着一张脸,莞尔想,何以她父君从未提及呢?想来那时她眼中惟有追影,瞧不见旁人,是以她父君虽钟意凤冽,却不曾在她面前表露。
“我听了先主君这话,许是虚荣作祟,虽不敢妄想什么,但对主君心生好奇。”凤冽低低一笑,补充道:“当然,斯时主君那张在小次山画铺里广为流传的画像尚未出现。”
莞尔:— —
她又悻悻朝他口中扔了一颗樱桃。
“后来,我遵先主君所嘱,在散花坞随意走走。却不知此处除却云还是云,除却峰亦还是峰,极易迷路,遂在迷途中见有一处小小院落,”凤冽描述:“它西北的一壁植有蔷薇。”
莞尔怅然:“那是追影的居所。追影他独爱蔷薇,说它最是灿然。”
凤冽不咸不淡道:“我也独爱蔷薇。”
莞尔:— —
凤冽接着说:“院中有一位鸾族近卫打扮的人,背着一位仙子,边走边说着话。他背上的仙子,身着绛色衣裙,乌发蓬蓬,若青云闲逸,面孔侧向一边,看不真切。一足受了伤,只着了罗袜,脚背隆起,肿得颇高。”他一偏首,问:“那仙子,是你吗?”他一向有些不羁的眼神,此刻很是灼热。
莞尔点头:“是我。”那阵子,她练功受伤,无法行走,追影总背着她。
果然是她。虽说当时看不清她的面容,但论情形,凤冽猜测,二人应是莞尔与她的近卫追影。那是他第一次遇见莞尔,就连当时的天色都记得,那日的天空若碧色的琉璃,分外瑰丽。
莞尔伏在追影的背上显得十分娇小。受了伤的足,不安分的摇晃着,右手拎着几枝樱桃。是那年春倾桐院结的第一批樱桃,在前一日由凤冽亲自挑选,先行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