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心(3)
风弭雨停,夜色将至。
侍者入内,为鸾端送来一件轻薄的白色狐裘,再将轩室的每一盏灯都点亮。
鸾端缓缓裹上裘衣,自行系好,一转身却见初心双手捧颐,眼神迷离,大有下一刻就要沉睡过去的可能。他见识过初心的嗜睡症,且发觉它愈来愈严重。上次她驾云经西天门自云端坠落,经久不能醒来就是一例。
初心嗜睡症发作,眼皮沉涩得已抬不起来,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只见鸾端的面容渐朦胧,身着一件白色轻裘若皓雪琼枝,十分好看。
山矾之乱牵出了粲若院一役的一角,关键处辰鱼偏偏又“不适”了起来。六千年来天容白亲自追踪惊澜残羽,如今仰止山已成魔者炼狱。天容白如此行事固然有他的深意,然而对于追寻粲若院一役的真相正如她寻觅香霁殿下的处境一样,俱是止步不前、难以突破。
鸾端对她而言就像一朵太过飘渺的烟云。她想,今日若不能死守在这里,明日鸾端、辰鱼,甚至整座大方楼万一倏忽不见、再无踪迹,可如何是好?乘着还有一丝清醒的意识,她挣扎着像个孩子一样拽住鸾端的裘衣,先是横蛮,后又依依,缄默着,僵持着,许久才喃喃一句:“阿端,别走。”
稳居清凉道第一清冷寡淡仙子的一句“阿端,别走”,有一种最无端的轻软,鸾端似自天杳地远处被她瞬间拉了回来,呐呐坐着,一时不敢动弹。他素来镇定,此时却有些心慌意乱。虽告诫自己这一句并无其他意思,只是要围堵他和辰鱼以待知晓香七说出的隐情,却仍不禁心跳如鼓,浮想联翩。
她已然沉睡,他脱下仍被她凭借一股孩子般的蛮力拽在手心的裘衣,叠了数重,铺陈桌案,让她将左颊贴在裘衣上,她顺势抱住那团裘衣,软而暖,十分熨帖。
她阖着眼,明媚的面容收敛大半,灯火下冰肌若暖玉,红唇桃李花,虽比平素艳丽,眉尾却有一点幽凉。此时的灯火如深山夕照,鸾端遂用手掩住她的额,为她遮挡眸前的光。她暗在他的掌心里,若一株静木。
隔了一会儿,听她喃喃道:“爹爹,我是心儿,爹爹携我去!”
心儿?
鸾端在昼寂林修行时曾无意中窥得这桩丝丝缕缕、残缺难识的梦境,正是得她苦苦撑持的至坚心念所催化,他以一颗承载了他魂魄的玉山春露修成仙身,不再拘于天宫昼寂林,从此天大地大,随心而行。
她的梦中,松间师身着绿袍,是散仙的常见装束;她身着粉色衣裙,倏忽在花红花白交错的雾中。风轻日暖,林深雾暗,兮院春心海棠随风飘散,二人说及的是他择选伴读一事。
鸾端想,松间师一直唤清澄为清儿,想来她的梦一直在借由松间师的呼唤与他择选伴读一事,提示自己是清澄,却又被她理所当然的听成了“心儿”,愈行愈远,找不到归处。
此时,见她微蹙了眉,已是泪染轻匀。想,该如何提示她且指引她归来呢?他先是试着轻唤了几声“清澄”,却觉得既突兀,亦不顺口,遂心觉荒谬的在她耳畔低低道:“清澄、香二;香二、清澄。”
他的话似有一种魔力,此刻轻轻悄悄全然笼罩着她,这时,一个似是她的声音仿佛自千山万水走来,对着另一个心神俱碎的她说:“你听到了吗?事情就是这样。”
她渐渐静了下来,不再垂泪,亦不再喃喃自语,睡得安稳且欣然。
鸾端先是一怔,继而却是惊喜撞怀。原来在她心里,“香霁”尚有一席之地。
清澄从前对无释不受半点拘束与羁绊的个性很是着迷,而他的这位王弟待清澄又何止是不同。若非松间师一家受了蘼芜殿的牵连,清澄会与无释成为一对神仙眷侣吧。
他难以置信,又耻于抽丝剥茧,只想永远沉溺在这番恍惚的喜悦中。
微然进来,只见主人忙得不亦乐乎。他一只手在轻拍院首的后背,另一只手在替她遮挡灯火,似还在她的耳畔呢喃自语。再一看,一到晚间就十分畏寒的主人更是将自己的裘衣枕在初心的面颊之下。
她想假装什么也没瞧见立即消失,显然已经来不及,只得万般按压无限汹涌的笑意,迅速灭了一半的灯火,鸾端收回挡在初心额前的手,感到胳膊一阵酸胀,声音如常:“何事?”
微然看了一眼熟睡的院首,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鸾端道:“无妨,她不会被吵醒。”
微然这才轻语道:“辰鱼君已吩咐过,院首今夜留宿竹苑,让我们将东南角那间最雅致与清幽的居室收拾好,且还添置了一番。”
鸾端思量片刻,极尽克制心意,将初心说的那句“阿端,别走”沉入海底,道:“不了,让青扈送院首回客栈,把她交给团圆。”
微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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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鱼阖着眼半躺在榻上,后脑抵着背后的云枕。一听脚步声,知晓是鸾端踱了进来,睁开眼,心有力而余不足的道:“院首走了?”
“唔”,鸾端点点头,似笑非笑:“她一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