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与抗争
“……很好。”
苏菲听到艾德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一如既往的温和清淡,辨不出情绪——原来那下面真的是冷漠,她自嘲地想,犹如慕尼黑春天的薄阴,从不似严冬那般凛冽,可一觉醒来才发现花园里青翠的草地上,不知何时已经落满了白色的细小的冰碴。
“这句话你早就想说了吧,公主殿下。”
苏菲的脚步滞了滞。她没有回头,也就看不见艾德加眼睛里的压抑和挣扎——透明的灰蓝色,宛若暴风雨前的天空。
“祝贺你终于摆脱了某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请尽管去找他,现在就去,不用客气……无论他是谁。”
苏菲跳上马匹,绝尘而去。
童话果然都是骗人的——当骑士从来都不想解救公主的时候,从高塔里拼命逃出的公主简直像个可怜的笑话。
自从茜茜、内奈、玛丽和马蒂尔德相继出嫁之后,帕森霍芬就变得越来越安静。尤其是,唯一还留在家中的小公主习惯于神出鬼没。
起先仆人们还会怀着担忧的心情寻找小公主的身影——多半情况下,只找得到桌子上一张简短的字条;然而后来,帕森霍芬的每一个人都开始对苏菲时不时的突然失踪见怪不怪。所以即使当苏菲扔下还在城堡中的国王便骑马绝尘而去的时候,他们也并没有太多的担忧——这一点在马克斯公爵身上体现得最为明显。
“嘿,我说维卡,你唠唠叨叨了一早晨了。”公爵殿下悠哉地喝了一口啤酒,安慰焦急的妻子,“放心,苏菲骑马出门又不是什么新鲜事,不会有问题的。”
“唉,可是她就这么把路德维希扔在那里——”公爵夫人叹了口气,习惯性地双手交握。当然,这个时候国王早已离开。
“如果一个男人在早上七点的时候把我从被窝里拉起来让我给他弹琴听,相信我,我可不会像苏菲那样好脾气地一走了之——没有把他赶出家门已经足够友善,不管他是不是国王。”
“马克斯!”卢多维卡又是生气又是无奈,“听听你自己说的话吧,哼,孩子们全都被你教坏了,一个比一个任性!苏菲这样该怎么做一个王后!唉,我可真替她担心……”
“我很抱歉,妈妈。”
如同往常的每一次,神出鬼没的小公主已经不知何时回到了城堡。苏菲拉开椅子坐到母亲身旁,端起桌上的冰啤酒喝了一大口。
“苏菲!”公爵夫人叫起来,“你刚才究竟去了哪儿?哦,你怎么也开始在早晨喝啤酒了?我可不想看到你变成一个酒鬼——”
“请原谅,我只是太口渴了。”她解释道,因为杯子里啤酒过于浓烈的口感皱了皱眉。
虽然出生于慕尼黑,但艾德加却并不怎么喝酒——偶尔尝试,也总是最清淡的口味,不沉溺,不放纵。多么可笑,爱一个人,连习惯都不自觉变得和他一样。
“我要去慕尼黑。”
苏菲突然说道,偏过头吩咐一旁的娜塔莉,“请你去准备马车。”
“可是亲爱的,你现在还没有吃过东西……”
“别担心,妈妈。”她吻了吻卢多维卡的脸颊,心不在焉地回答,“我会告诉娜塔莉带上几块饼干。”
慕尼黑圣母大教堂。
苏菲跳下马车,抬起头怔怔地仰望——这是整个城市里最高的建筑,即使在一百多年后也是如此。
最标准的哥特式建筑,双塔却偏偏被安放了意大利文艺复兴风格的圆顶,活像两只滑稽的绿色圆葱。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唾弃这样不伦不类的搭配,直到某一天,冯•克伦策教授帮她翻出圣母教堂最初的设计稿——高高的尖顶刺入天宇,普通平凡得在德意志乡村中随处可见。
如果真是那样,圣母大教堂绝不会成为慕尼黑最重要的地标和象征——或许,这便是申克尔先生所追求的,折衷主义的魅力?又或许,如同冯•克伦策教授所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是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有人曾经宣称双塔的顶端相差了整整一米,然而经过测量后才发现,它们之间的区别仅仅是12厘米——在工程学上,这被叫做精确控制后可以忽略的微小误差;然而人们却更愿意把这称为神迹,上帝之手。
苏菲推开教堂的门。
“上帝保佑你,玛利亚,主与你同在,请保佑所有的女性同胞们,以及你的耶稣,圣母玛利亚,上天之母……”
教堂里的人很少,黑衣修女们虔诚地祈祷,卑微而恭顺。
申克尔说,建筑的意义在于教化。
苏菲一直以为,教堂的功用便是打掉人们的得意忘形,让这些渺小的生命生出对神的敬畏之感——不然的话,为什么每一座教堂都建造得那样巨大,宏伟,辽阔?
由此可见,上帝并不像人们所以为的那样无私——否则,又为什么会教导世人爱他胜过一切?
苏菲从祈祷的修女身旁走过,默默地取了一支蜡烛点燃,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