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刀隐芒长淮绝
萧统一怔,托着她后颈的手也顿住,心中哭笑不得,但再一想,必是饿得狠了她才脱口而出这话来。
他攥着她的手进了禅房,掩上门窗,细看她面容身姿,确是消瘦许多,越发痛心:“妙怜,我带了药材来,你每日按时服药,至于膳食,我也会交代陆通。放心,我不会让你久居此地。”
他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头,沈长荷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痕:“维摩,你万万不能替我求情。今日……今日你来探望一事,官家知晓后必然震怒,或许认错认罚还能求得宽恕,你切莫顶撞他。”
她捧着他的脸,万般不舍地看,想将他的面容刻进每一夜的梦中。
“维摩,能见你这一面,足以让我在这寺中安然度日。”她含泪说道,“豫章王的事不能沾你的身,勿再提及,继续安安稳稳做你的太子。”
沈长荷见他开口欲辩,轻轻摇了摇头:“傻维摩,你越显得和此事不相干,官家的疑虑打消得就越快。只有你稳居东宫,做个合他心意的太子,我才有被宽恕放出的那一日。”
萧统神色黯然,他明白妙怜所言有理,可如此有违本心实非他所愿。
沈长荷看出他心底所想——面前的这个人连储位都愿让出,权位名利于他如浮云,如今却要让他为自保、为救她而负心违愿、虚与委蛇。
自己本该是最懂他的人,可偏偏又是说出这些话的人。
她攥着他的袖子,低头去看上面的皱褶,应是一早纵马赶来定山寺,用衣袖裹着缰绳才折出这些褶子来。
平日他极为看重衣冠仪礼,虽不在衣饰上靡费,但冠服向来都是严整济楚。
衣袖为她而折,规矩为她而破,纵使是他心甘情愿,可她如何忍心看他从云端跌落。
“走吧,维摩。”她不敢抬头,怕他瞧见自己满面的泪水,“去显阳殿陪陪阿姨,劝她多进餐饭。明容胆子小,你也替我安抚她几句。还有蔡氏一族,我也怕连累了他们……”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淹没在啜泣声中。
萧统听她一直在为他、为众人着想,只字不提她自己经历了何等苦难折磨,心中大恸。
“妙怜,不要再说了。”他紧紧揽住她,双臂颤抖,“我们所有人都只盼着你养好身子,早日与我们团聚。你才是最要紧的……”
原本,萧统这一夜未眠,想的都是来此要如何开口告知她小产之事,毕竟她理应知晓。
可真见到她泪涟涟的模样,他又怎能忍心吐露实情,甚至能想到她在这寺中的寂寂长夜中独自垂泪的情形,萧统只好生生咽下。
门外传来李勉的声音:“殿下,高僧得知您亲至定山寺,前来求见。”
沈长荷心念一动,小声说道:“维摩,可请法定高僧为浮山堰祈福。”
以此掩饰违旨意探望一事,官家若并非真心为难东宫,自会替萧统遮掩过去,就像替豫章王和西丰县侯所做的一样。
可萧统怎愿拿他心存愧疚的浮山堰作借口,只是不愿多言,以免让妙怜忧心,轻吻她的额头说道:“还是我的妙怜机灵。安心休养,待来日相见。”
沈长荷看他微微笑着替自己拭去腮边的泪,动作小心,神情温柔,与从前似乎并无不同。
可不知怎地,她眼瞧着,心中升起不安来。
沈长荷在他转身前牵住他的衣袖,叮嘱道:
“珍重自身。”
“好。”
“切莫冲动。”
“好。”
他欣然应下,翻过手摩挲了两下她的指头,不舍地离开。
沈长荷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小院门口,回身望着层峦叠翠,小声呢喃:“他既答应了,便会照做……”
可匆匆见过法定高僧后的萧统,翻身上马,赶至江畔,渡江后再换快马直奔宫城。
从前夜便一直悬心的李勉见他神色冷峻,与从前温和的模样大相径庭,便知不好,可又不能分身插翅先赶回宫中去请贵嫔相劝。
直至勒马宫门时,李勉斗胆劝阻:“殿下,万事请三思而行。”
萧统抬头望着巍峨的宫门,盛夏午后的阳光灼热刺目,让这座宫城显得格外威严,令人生惧、生厌。
强筑浮山堰,以致直言劝谏的忠臣下狱,淮河下游百姓受难,此乃无视生民之苦。
罗织罪名遮掩行凶,以致最为无辜的太子妃被囚,长乐公主白白受辱,此乃宽纵宗室之恶。
这两桩事,普天之下除了他萧统,恐怕再无人敢谏言。
今日索性一并上奏,但求无愧于心。
丁令光收到李勉派人传的口信时,手中的佛珠“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在一旁抄写佛经的明容赶忙放下笔,快步走到她的身侧,弯腰替她拾起。
明容怕贵嫔忧心,清早就至显阳殿陪侍,得知太子殿下并未入宫,她便暗暗猜想恐怕是往定山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