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轻罪疑欺人心
这太极殿里行动自如?!
紧接着,萧宏就被她指着鼻子一通叱骂:“你这两面三刀、怯懦窝囊的东西,便是三岁的孩童、宫里的宦官都比你有男儿胆气些!起色心妄念时,口舌比百灵鸟还能说会道。一遇上事,胆子比鼷鼠还小,将罪责统统推给我!瞧你哆哆嗦嗦叩拜不止、摇尾乞怜,当日叉着腰志得意满说做了皇帝许我后位的气派模样呢?难怪魏军称你‘萧娘’,当真是名副其实!”
萧宏慌忙避开她锐利似剑的目光,又羞又恼,可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开口分辩。
萧玉姚的嘴又向来不饶人,正欲再骂,萧衍适时讽刺道:“你可真是‘慧眼识珠’,这便是你不惜弑父灭君也要捧上帝位的人。”
这话似滚油泼在萧玉姚的心火上,她扑上前,一掌拍在萧宏的后脑勺,毫不留情,打得他发冠歪斜,身子前倾。
萧玉姚方才被萧衍厉声责骂时都不曾落泪,此时看着形容狼狈的萧宏,她站在原地扑簌簌地掉泪,只恨自己瞎了眼,竟选了他!
有句话萧宏说得对,但凡她萧玉姚生作男儿、但凡她有个同胞的兄弟,怎会沦落到与他萧宏勾搭成奸,又怎会走到今日受卑贱庶子萧统讯问的地步。
事到如今,再不肯认命也由不得她了。
萧玉姚一言不发地跪下,跪在萧宏前头半步,省得瞧见他,只时不时抽泣两声。
萧宏瑟缩着不敢多言,这一屋子都是姓萧的人,无论谁趁机落井下石两句,都能左右自己的性命。
不过萧统和萧景二人极有默契地打定主意不开口——毕竟底下跪着的,一个是官家的嫡亲长女,一个是官家同父异母的兄弟。
审到现在,萧衍心里已如同明镜一般。
萧宏贪财好色,但生不出犯上作乱的心来——他既没这本事,也没这胆量。
萧玉姚衔怨已久,又野心勃勃、不甘屈居人下。骠骑桥埋伏落空后,她不待与萧宏从长计议,立时换了计策刺杀。
萧衍恨得咬牙切齿,这些他最亲近最信任的人为了权势,不惜将利刃刺向自己,明明自己这些年从不曾亏待他们!
跪在屏风外的萧玉姚不曾求情,可在这沉默中,萧衍仿佛听见她阿娘郗徽的声声怒骂。
萧衍默默算了算,她病逝已有二十载。
临死前郗徽抓住他的袖口不肯松,逼他发誓,要好好待她的三个女儿。
如今听着萧玉姚的啜泣声,萧衍叹了口气——
终究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即便怒火难消,即便肋下被刺伤的几处伤口疼痛难忍,即便“诛杀”二字就在嘴边,萧衍最终还是下令:“刺客就地诛杀。永兴公主送回府中,无令不得出。临川王萧宏免去太尉与扬州刺史,入光宅寺思过。”
萧玉姚在夜色中被送上一辆漆黑的马车,临行前,俞三副小声说:“奴替官家带一句话:‘子时过半,已到你阿娘的忌日,你这条命是二十年前她保下来的。’”
萧玉姚听罢,想起二十年前在襄阳官邸时与阿娘死别之时的情形,不禁嚎哭起来:“阿娘——”
宫城上的一弯月亮静静照着痛心断肠的人,萧统站在太极殿外,目送马车和押送萧宏的一队人慢慢离去。
萧统心想,谋逆作乱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只落得这样不痛不痒的惩罚,为首的萧玉姚和萧宏怎会生出悔恨之情,即便是有,也是悔恨骠骑桥和光宅寺的刺杀未曾成功罢了。
官家抬手饶他们性命,多半是因为萧玉姚只是一个女子,无权无兵,关进公主府便再难生事。萧宏失了主心骨,凭他的胆量今后想必要躲着官家走。
可萧统心中仍是不平——妙怜含冤,萧宏谋逆,天差地别的罪行,却都是被罚入寺中思过!
谋逆竟然连皮肉罪都无须遭受,自己受的那鲜血淋漓的五十小杖尤为可笑。
古人云“喜不可纵有罪,怒不可戮辜,喜怒之事,不可妄”,这般以私害法,自是不敢正示天下臣民。
本是国事,却被迫成了宫闱阴私,根由全在君心不正。
“太子殿下,官家已歇息,今日由臣值守太极殿,殿下放心。”萧景踏出殿外,朝他拱拱手。
“有劳萧领军。”萧统微微颔首,“夜已深,我不便回显阳殿叨扰贵嫔,就在偏殿书房凑合一晚,明早想来还要议事。”
萧景听他提起贵嫔,今日刺杀一事发生后,自己特意嘱咐留在光宅寺的下属保护好贵嫔和太子妃殿下,若非今夜讯问罪人,贵嫔应当来太极殿侍疾。
萧景回过头交代一旁的宫人为太子收拾住处,见周遭无人,萧景小声同太子说:“今日最先察觉出永兴公主异样的,是贵嫔与太子妃殿下。”
这话可深可浅。
若往好处引,贵嫔与太子妃眼明心细,处事警觉,立下大功。德皇后所出的三位公主此时不敢置喙,若是有人添把柴,贵嫔兴许能正位中宫,加上太子本就及时救驾,东宫的地位也能愈发牢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