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僚

很久以前，洪濛久闭，浑然若鸡子。

那是永久的黑夜，是没有尽头的虚无。不知过了多久，虚无中终于出现了万千微尘，它们或聚拢或飘散，由此也诞生出了其他的生命。

盘古就孕育于此。

他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却感受不到任何事物，心里十分憋闷。于是他一斧子下去，劈出了清浊二气。

自此，天地分，万象生。

偌大的殿堂内，有一位坐在高台上的女子。

她重重地一拍案桌，目光炯炯有神：“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没有一斧子解决不了的事，实在不成，就再来一斧子。”

“好！”“夏大人讲得好！”“再说一个故事！再说一个！”

台下众人席地而坐，掌声喝彩声不断。

“咳咳……”

女子得意地清了清嗓子，翻了下故事草稿，准备开启下一段评说。

清风拂过，殿外的白花纷纷飘了进来，下了一场闪闪发亮的雪。女子转头看去，猛然发现门口逆光处还站着一个人。

娘哎。

她忙不迭地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重新铺上几个卷轴。

“咳……嗯……对，就是这个……谁还有事情要禀吗？”女子拼命地朝众人使眼色。

众人吃惊于她的变化，偷偷扭头瞅了一眼。这一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一个男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众人，他身上的水云纹像被什么点亮了，如同一条条金蛇游走在黑色的衮服之上。

然而，它们并不满足于那方寸之地，慢慢地从衮服上面爬了下去。

地上盘腿而坐的人们一动也不敢动，眼瞅着那些金色纹路朝自己扑来。

“完了。”

众人此时心里都冒出了这个想法。

只见一个卷轴在空中划了一道优美的弧度，正好砸在男子的面前。

殿内似有风起，瞬间将那些金色纹路吹散了。

“百里大人，小小娱乐而已，不必如此较真。”女子忍不住站起身，“今日事毕，诸位散了吧。”

众人松了口气，齐齐向女子行了一礼：“属下告退。”他们向后退了三步，才转身朝门口走去。经过男子身边时，他们虽然害怕，最后也是磕磕绊绊地问了声好。

众人来到大殿外面，才敢开始窃窃私语。

有人悄悄地咕哝了一句：“百里大人天天守在门口做什么？”

夏大人明明还要准备再讲一个故事的，就这么被他打断了，真扫兴。

“噤声！你不要命了！”旁边的人赶紧打断了他，“大人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轮得着你管吗？若是真的让百里大人恼了……”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狠狠地哆嗦了一下。

“行了行了，还有一堆事儿等着咱们呢，快走快走。”

众人一哄而散，殿外的嘈杂之声逐渐归于沉寂。

男子哼了一声，弯腰拾起卷轴，屈指掸了掸上面的灰。

真是越来越不像话。

他拆开绑在卷轴上的绳子，大致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

“好了好了，小百里莫要生气。难得闲下来说几个故事同大家乐一乐，要不然这一天天过得很无趣的。”女子探头向殿外望去，确定没人后又一屁股坐了回去，“实在不行，下回我亲自把文书给你送过去，包准不会误事。”

“你快拉倒吧，那些下属本就该罚，自己手中的活还没弄完，就跑到你这里听什么故事。”

男子翻了个白眼：“再说说你，驭下无方也就算了，现在连殿前威仪都不顾了。”

他都懒得看她那副歪歪扭扭的坐姿。

不过这文书倒是写得条理清晰，有理有据，还算不错。

男子微微点了点头。

女子整张脸都贴在案桌上，不住地用手抠着上面的木屑，十分委屈：“我就跟个木头桩子一样，日复一日地杵在这空荡荡的大殿里，守着一堆卷轴，写着这些文书，看着人来人往。”

她猛然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地吐了出来。

“无趣啊，真的无趣。”她用头轻轻磕着案桌，趴着不动了。

她每天所要完成的任务其实很简单。

大殿中央有一个水池，里面映着人世间的种种变迁。由她去察看那些事的前因后果，然后记录下来，再由下属整理成文，最终归入一本名为《着相说》的书。

这世间众生，很难做到不着相。

着相，近乎就是人们的本能。

她看着那一幕幕生离死别、悲欢离合，却打心眼里羡慕他们。无论是什么，至少他们都亲眼见识过了，也都亲身经历过了。

不像她，生于虚无之中，一睁开眼睛就得当这无趣的夏大人。

“唉。”

女子哀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