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处相思同淋雪
第二次见面,竟是她派了人来请。
“明无师父,我们郡主素喜佛法,今有一处有惑,素闻明无师父学识渊博,于佛法颇有钻研,请您过堂一叙。”
贵族人家单独请见讲法也是常有的事,而像她这般年轻的却少。明无应下,心里却微微波澜,又转念道,我与她传道解惑,又有什么干系,这般担心旁人的看法,自己又与俗人何异。于是欣然起行。
到了之后,她看着他却长久的不说话。周围静悄悄的,仆从似乎早已屏退。
“施主有何惑?”
她却答非所问,“原来你叫明无,”似是失言般又补道,“是个什么意思呢?”
“这原是我师父给我起的,小僧是个孤儿,实在是一无所有,故而就起了无字。”
她盯着他半晌,忽而长叹一声,竟大有悲恸之意。
明无不知为何,她却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原来你早不记得我了。”
过去的记忆忽的复苏。明无这才想起来自己为何对她感到熟悉。
那日山中初见,他远远的就望见了她。她是个明媚少女,声音清亮,似乎什么都不怕,橘色的衣裳热烈可爱。他是个单纯的人,为心里那一动而羞愧难当,当下低了眉,强作淡定。过后被师父察觉心里的波澜,罚抄了好几遍经书。他终是意志坚定,自此再不肯想起她。
没想到会在这里重逢。可是她实在变了许多,记忆那美貌女子珠圆玉润,而眼前的她下巴瘦削,完全无当年张扬快活的样子。
“施主,有何惑?”他避开她的提问,重新问道。
康儿凄然一笑,“我读《心经》,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作何解释?”
这《心经》是师父教过他多次的,回答自是不难,明无照着师父所言对她说了一遍。
谁知她却笑道,“这《心经》你念过许多遍罢?”
他不知何意,只答道,“是。”
“那你知道,为何要念吗?”
为何要念?自他识字起,师父就教他念经,说这经文可以普度众生,他当以此为终身之事业,牺牲一己私欲,可他从未想过,为何佛经可以普度众生。
他默然羞愧,若是师父在这,必然可以答出,而他枉念了这些年的经文了。
“像明无师父这样的得道高僧,也懂我们俗人的痛苦吗?”
她又问。眼神凄苦。
他不懂,他更加惭愧。心里乱乱的。浓烈的心疼不知为何涌上心头,他只想去拥抱她。
从前玄奘和尚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才大彻大悟,而自己……他顿觉自己自以为精通佛法是很可笑的,他的修行远远不够。他忽然,对自己的人生进行了思考。
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找不到自己热爱的事业。也从不思考自己想要怎样的人生。在这忙忙碌碌中度过青春年华,明无再也无法镇定,他需要好好想一想。
去想自己为何对着她心里那般乱,去想自己为何要当和尚,去想自己究竟要过怎样的生活。
她见他那样子,心里猜到,便扯开话题道,“您渴吗?绿柳,还不看茶?”
在这喝茶的功夫,他慢慢稳定了心神,从从容容向她看去,只见她双目含情凝视于自己,不由身上微微燥热。
“施主之问,小僧还答不出,且容我回去想想罢。”
明无起身告辞,康儿望着他的背影竟是痴看了许久。
“绿柳,我到底是怎么了?”她喃喃道。她转瞬清醒,难不成为了这么一个才见了两面的男子,便要把一生搭进去么?她的名声固不打紧,可是父母……还有投军的弟弟……她轻叹一声。
然而对于方冶的愧疚,那是没有的。她不觉得亏欠了方冶。本就是双方都不情愿的婚姻,他爱着别人,那自己也爱别人,谁也不欠谁。
祈福很快就要结束了。
明无临走前,托绿柳引他三见郡主。
“女施主,我,”他顿了顿,似有些紧张,眼睛里带着浓烈的盼望,“我决意还俗。”
康儿抬头,惊诧道,“明无师父!为了我那些伤感的话,你便要还俗么?!那么你信仰佛祖之心究竟有多少?”这话多少带了私心。
她听到这话,是伤心的。她嫁人了,与他再无可能,可他若还俗了,便会娶妻了。
明无听了心宛如刀割,原来她是无意于我的,自那晚回去,自己因为她的话萌生了俗意,为她相思辗转难眠,从而有愧佛祖,决意还俗。转念又一想,便是她有意,又如何,那是方家的媳妇,觊觎他人之妻,何等道德败坏,他强压胸口的情绪起伏,终是道,“不是因为您,我,我有了俗念,无法侍奉佛祖了。此外,这是我亲手抄写的《心经》,奉送于您,还望您,平安快乐。”
四年了,他终究还俗了。可她已嫁作他人妇,她只好含着笑微微点头,一股汹涌的爱意最终化为淡淡的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