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认
响午,李伯灰头土脸回京郊以后,再出门时,沿路的人比往常多上不少,个个行色匆匆,脚步整齐沉重,李伯约摸猜出他们的身份,是着轻便衣衫的兵马司。
联想到门房的说法,五殿下很有可能正在青山附近。
然而想起上午皇子府的态度,李伯只略停了停,径自照原路赶车,待走出了半里地,秋苗哀切的眼泪不停在李伯心中回荡,一遍又一遍。
连着几日没睡好,又哭了几次,秋苗顶着一双红肿眼泡,声泪俱下对着李伯道:“李伯,殿下行事我等素来是知道的,□□娘子在院里住了大半年,我怎么忍心让她就这么去了。”
她擦了擦眼泪,又说:“娘子病成这样……还惦记着殿下呢。她在上京,一个亲人也没有,李伯,您在府里是有体面的,能不能想个法子,好歹叫娘子见殿下一面……李伯,求您了。”
李伯叹口气,把马车停下,掉了个头,朝青山方向去了。
秋苗说李伯有体面,的确是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李伯的侄子在五皇子府上做着不大不小的管事,偶尔也能在曾白面前说上几句话。
眼下小李管事跟着崔邺来青山,负责巡山的人员调配,一整日忙忙碌碌登记名册,手都酸了,他甩了甩手,正巧甩到身后来人——“怎么是您?”
李伯搓搓手,看出小李管事忙着,抓紧把来意一说,小李管事忙摆手皱眉:“舅舅,可不是我不帮忙,这是什么时辰,有贵人遭了难,一个姬妾哪里顾得上啊。”
他不等李伯继续说,轻推着李伯往外走:“舅舅,您快去办差,等哪日曾大管事放我休息一日,我就来别院看您,快走吧。”
连侄子都这么说,李伯也息了心思,正要回转,旁边一人问:“且慢,是谁,哪个姬妾?”
李伯抬头一看,不由得大喜,一张沧桑的老脸上皱纹都少了两条,来人正是来查人名册的曾白,他朝李伯点点头:“是……?”
李伯忙道:“大管事,正是荣娘子,七日前她便病重,眼看着人不行了,只盼着殿下能赐一位太医,也好叫娘子见殿下最后一面。”
好容易见到曾白,李伯铁了心要抓住这次机会,弯身就要行大礼,被曾白拦住。曾白皱眉道:“李伯,这件事我知道了,自会告知殿下。”
说罢顾不得李伯回什么感谢之语,曾白回转,一时有些庆幸自己来的正是时候,恰巧听到了这一句。
殿下确无什么心上人,然而除了重华公主,殿下还能亲自垂问荣娘子的事,可见荣娘子痴心一片,终究还是得了殿下三分眷顾。
何况殿下细心多疑,事事不许脱离他掌控,退一万步说,即便荣娘子是个物件,那也是标了崔邺名字的物件,绝不能无声无息的死了。
待崔邺不耐烦地转过身,曾白把话在心中斟酌过两遍,才道:“殿下,青山别院的李伯来报,说荣娘子……”
崔邺抬脚要走:“无关紧要的事以后再说。”
“……李伯说荣娘子病重,想求见殿下最后一面。”
崔邺转过头,曾白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崔邺狭长眼睛里杀意有如实质,曾白的冷汗在一瞬间浸透了背脊:“你再说一遍。”
曾白张了张嘴,崔邺也没打算听他的回答,只说:“她素擅骑射,这才几日,怎么就到这种地步?”
“殿下,臣在山道上……”
“滚开。”
叶弘不明所以被骂了一句,曾白赔笑道:“叶将军,殿下在别院有急事要处理,这边就劳烦将军多多费心了。”
“曾管事说哪里话,都是属下分内之责,管事放心。”
待曾白小跑着跟上崔邺,叶弘目光闪烁一下,转身整军。
……
大门轰然洞开的时刻,白光争前恐后涌进房内,将笼罩在眼前的黑暗刺破一道口子,在地上铺出一道白边。
今日青山搜查,崔邺披了漆黑轻甲,甲胄一片片严丝合缝,在阳光下反射出刀剑凛冽肃杀的清光。
崔邺沉默地走进去,牵动甲胄各片碰撞清响,他站在床帷边,居高临下俯视着荣荣。
平日荣荣要围着他说话吵闹,崔邺不耐烦看她,此刻躺在床上,很安静,让崔邺得以清楚地端详荣荣。
荣荣虽有蛮族血统,却实实在在是个少见的美人,比寻常贵女多上几分野性和英气,兼有一种桀骜不驯的妩媚。只是在崔邺这里,她心甘情愿温顺而渴慕,难得一见她的锋芒。
病势沉疴,她瘦了很多,瘦出尖削的下巴,修长脖颈无力陷在软枕中,他几乎可以一手折断,眼睛也更大了,红润丰泽的唇干裂起皮,显露出不该属于荣荣的一点可怜,像一只丑丑的炸了毛的猫。
李伯没有夸大其词,她的确快要死了。
崔邺失去过很多东西,他本也不曾得到过太多,荣荣没有牵挂和家族,像是从天而降独属于他的,生来就是为了爱他的一种小动物,是他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