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
姑息河面水流舒缓,淙淙流水声甚为悦耳,昏暗的湖面与游人的红灯笼相映成趣,耳畔还有嬉闹声,对河有几处莹光闪闪,想来是流萤的微光,倒让这行程多了几分乐趣,心境也被喧闹点染。
殷离与船夫一搭没一搭地叙话。
“你来这西山,可去过天师府门前一瞧了?”
殷离面上带笑:“看过了,好大,好敞亮。”
船夫微笑:“天师啊,也坐过我的船,娘子未曾见过,端的是风流俊逸,一表人才。”
殷离见别人夸她老子,自己也高兴。
船夫指着前头的华船,“府上那位沈二郎,倒未曾坐过渡船。”
他那样清高,如何会屈尊坐渡船,殷离想。
船夫竟似能听到她心内音,“倒不是他清高,是这沈二郎,不会凫水,怕我这渡船载翻了人。”
殷离望向那一船绝水的华船,若有所思。
待到下了船,沈冽已等在渡口,她跟上去,对方负手径直往前走,她在后头不紧不慢地跟着。
正是灯节,东市热闹非凡,一派喧嚣之景,河边还有众人在燃灯供佛,那酒楼以及摊车上、竹棚上,都张上了灯烛,一时间亮白如昼,对河边搭起了台子,上有着歌舞服的伎女在随鼓乐翩然起舞,想是哪家的公子所张罗来助兴节日。
她看到不远处有人头攒动,起了兴致,不顾沈冽便要往那一处行走,沈冽还在张望那台子之上,转头便不见殷离去往了何处。
朱雀门前架起鳌山一座,银烛灿烂,闹蛾儿攒簇,殷离站在竹棚旁,上头结彩扎灯,画了许多仙人故事。她看着一户人家门前哔哔啵啵地放元宵炮仗,一丈菊,塞月明,吐莲花,都是她小时难见的稀罕物,小村落里不常有,就走一天的山路到雍城里顽一夜,看一夜,再伏在娘亲的背上夜里走山路回家。
正贪看间,便听身边一阵欢笑,侧头看去,是三个华衣女子,看来与自己差不多年纪,身边都分别带着女侍。随从在她们跟前放了一支金盏花,惹得三个女郎素手捂了双耳,娇笑着往后躲。
她注意到其中一个面目清丽,身姿出众,左拥右簇,举手投足间也带这一股清贵姿态,左边的一个稍胖身躯,右边的一个则又过瘦,眉间还点上了梅花花钿。
只听那个稍胖一点的向那美人道:“鹤仪,我听爹爹说下月你就要入泮华林书院了,可是真否?”
她竖起了耳朵,凝神静听。
那名唤鹤仪的女子微顿了首,含笑道:“我才疏学浅,承蒙天师关照了。”
另一个瘦的女子羡艳道:“姐姐真是谦逊了,若说你才识浅陋,我们这等的可不是粗笨村人了,这缃阳城可寻不出能与你争第二的!”
鹤仪捡了竹棚上一块庾词牌,身边两个都凑来了要看,只听她念出那谜面:“春去也,花落无言。”
瘦的抢了木牌,嘴里嘀咕:“打一字,这作何解?”
胖女子在一旁分析,鹤仪攒眉思索着,殷离见了这景,忍不住脆声道:“是木字部的‘榭’字。”
鹤仪瞧了她,听了此语,思想了一番,面上便恍然大悟,另两个缠了人问如何作解,鹤仪轻笑答道:“花落则凋,是‘谢’字也,无言则去言字部,为‘射’,春扣木,自然作‘榭’。”
她说罢便看向殷离,“这位娘子好生聪慧。”
一旁的两个女郎也悟出了其中缘由,反应过来后伸手打去木牌,直言道:“呸呸呸!什么谢不谢,花落的,不吉利!”
鹤仪噙着浅笑看这殷离,身量娇弱,面容姣美,嫩鹅黄对襟袄儿,剪秋罗松绫裙,珠花点点,丁香坠耳,昭君套显着一张嫩生生小脸,当真是容貌过人。
那松绫裙上的洒线是仇家时兴的样式,每套都比寻常衣物贵了二两银,若非有些权势财力的家里,当真是挤破头也置办不到,想来这女子身份不俗。
于是主动问她道:“奴家薛府三娘薛鹤仪,不知尊府何处,可有荣幸一识?”
殷离礼貌地回以微笑,点了点头:“小女子名为沈……沈元绪,实为永临休水县人氏,并非官家仕族,薛娘子客气了。”
她想到元绪是龟的别称,带着对沈冽的嘲讽之意,想出沈元绪这一名称,却没意识到这名字取在自己身上,把自个儿也骂了一通。
鹤仪思想着缃阳城内却无显赫的沈家,见她不是世家小姐,许是个商户家女儿,内心里倒未把她放在心上,略一点头便带着一行人离去了。
殷离看着她离去,“沈元绪?你连起诨名也不忘骂一通我,真是无时无刻不挂念着为兄。”她抬起头,见沈冽站在她身旁,眼尾微挑。
殷离侧过身子,“是挂念着你何时死吧。”
沈冽面上轻笑,“恐怕要令世妹失望,我的寿命,可比及你取的那诨名。”
殷离不理他,径直解下一块灯谜,递给他,“沈兄渊博,还望帮我解解这庾词为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