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狱
沈冽坐了大理寺狱,只是这案子得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得再付刑部详复,若刑部还不能决,再经由御史台详议。
据宋律规定,杀人者死,伤人者刑,沈冽杀了人,论法应除名勒停,绞死,却因他初无杀意,且因汪权欲行奸|淫罪及有赃罪之嫌,罪不至死,判以决杖配流之刑,只是这案子还未有定论,又被刑部驳回,还需再议。
说是再议,其实都是在打太极,得看上头的意思。
殷离挖起上回被沈冽踢翻的几株白菜,跑到膳房里头,央求着膳夫老张教自己几手。
好容易费了大半天功夫才作出的四碟小菜,她尝了尝味道,嗯,很不错,齁咸齁咸。
她提着食盒篮子,同宝儿来到大理寺狱,这丫头听闻郎君被审讯后,两只眼睛哭得核桃一般,又知道了郎君下狱,一张脸更是肿成了发面馒头。
跟随着狱卒走向内里的囚牢,好歹是中央监管下的监狱,比之雍城牢狱,不知要好到哪里去,若她当初被关进来的是这地儿,她能住上一辈子。
囚牢里头,有荐席被褥,还有凉窗浆饮,因是夏季,为防疫病,这囚牢里还熏了药。
能被关入这大理寺狱的,多为寺监以及官吏渎职者,也都是官场上的熟人,自然不好另他们吃苦头。
她在这些或是疑惑,或是惊讶的脸中,看到了沈冽。
他倒颇有些鹤立鸡群,他所在的牢房大且明亮,案头上还摆放了几册书,一侧放了盆冰纳凉,这会儿狱卒正为他摆上饭食,
一碟苏州的太白鱼头,一碟糟鸭,一碟流心红子,杯里还有昆山精制红泥酒,都齐溜溜地放上了桌。
这哪是牢饭,这是下馆子来了!
就算是区别对待,也实在太过嚣张。
牢头为她打开形同虚设的锁,请了她进去。
里头的人正执一卷书细读,见到狱子放入一人来,只觉视线闯入一抹黄,知道来人是谁,眼皮都未抬,对身旁的动静置若罔闻。
她伫立在那里,本以为这人坐了狱,虽不会像她那样被严刑逼供,至少牢狱的环境是他这样一个锦衣玉食的公子所不能忍的,谁曾想眼前的人一脸轻松。
她面上带了虚伪的笑:“冽哥哥,阿离来看你了,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宝儿见了这情形,背过脸去悄悄抹泪。
她抽抽噎噎,郎君在这地儿,真是受尽了委屈。
沈冽方才知道她来一般从书案上抬起头,面上闲适,“谢殷妹妹关心,为兄很好,托妹妹的福,我是不用风里雨里去那陵上运泥巴,乐得无事一身轻。这应该叫什么?”他摩挲了一下白皙的下巴,“持薪休沐?这几月是一刻也没闲着,得亏妹妹这一闹,才能睡上几个好觉,总之,多谢妹妹了。”
殷离咬牙:“冽哥哥若是喜欢,大可一辈子都待着这儿。”
沈冽轻笑,“我倒也想,只怕是有人不肯。”看到殷离面色微变,又道:“不过,若妹妹愿意日日来送饭食,哥哥我,倒当真是愿意待在这儿,可惜,”他眸里带了寒意,语气也瞬间冷下来:“天不遂人愿。”
两人又似恢复到初相见时的局面,他眸里是那块暖不化的冰,冷意从中透出来,只是这时她已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不再卑微作态。
脊骨中撕裂而出的是铮铮之音,凉窗里拂来利刃带起的风,嘶哑而过。
殷离冷声说道:“你是罪犯,怎么能吃这些东西?”
身边那狱子好声好气地说道:“庄娘子放心,沈都尉在我们这儿,是一点苦都没吃着,这吃的,都是陆公子从知味观订来的,还送了一应笔墨纸砚,被褥荐席来,咱们大理寺,也自然不会亏待了沈都尉。”
殷离看着眼前人,想到自己在那牢狱里,吃的是半馊的饭,喝的是冰冷的泥水,还有身上数不尽的伤,一杖一杖,一鞭一鞭,竟没有一下是落在他身上的。
他丝毫未被撼动。
沈冽笑道:“妹妹放心,我在这儿,可比你想象中要过得好太多,倒也要谢谢殷妹妹,这地方,整日无疯狗乱吠,无撕咬纠缠,真是块好地儿。”
他话音刚落,殷离一脚将眼前的桌案踹翻,咣当一声响,随即是磁碗跌碎在地的叮当声,沈冽敏锐后退一步,地面一片狼藉,汤汁流了满地,鸭脖子滚落到他脚边。
这声响吓得狱子缩了脖子。
宝儿惊呼一声,沈冽面色发黑,不作声地看着她。
“哎哟,庄娘子,这是怎么着了,好好的饭菜,就这样打了……”
宝儿在一旁顶着浮肿的脸拽了她衣袖,殷离一手甩开,转身对着那狱子骂道:“这样的山糠也敢给我冽哥哥吃!你们这些牢头恶霸,欺负到庄府头上了是不是?!”
宝儿震惊,看了满地的山珍,又看看殷离,咽了咽口水。
这……这叫山糠?!
沈冽看着他,眸中冰冷,只是伫立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