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

院内设了张桐柏长桌，几张楠木小椅，一只软豪湖笔被搁置在砚池上良久，连四纸上还雪白一片，殷离撑着腮，正专心致志地数着手指头上有几个斗，便觉额上被人轻拍，她抬起头，见鹤仪持着洒金团扇，笑眯眯说道：“庄娘子，你在这儿干坐半个时辰了，还不动笔么？”

她傻笑了，努了努嘴看向身边的王弘毅，座位上哪里还能看见人，只有一个撅起的大屁股，蹲在地上不知道在做什么。

鹤仪抚了抚眉心，叹一声气，踱至他身旁，“弘毅，你这是在做甚？”

王弘毅蹲在菜地旁，神秘侧侧地对着她伸出手指头，放在唇上“嘘”了一声，“这儿有一群蚍蜉，在搬家呢……”

下一秒，豆绿莺哥绣鞋踩在蚍蜉所在之处，王弘毅视线上移，见着美人一个略显机械的假笑，咽了咽口水。

他谄笑着起了身，转头就大呼小叫道：“殷离，你垦这一院子地做什么？你们府上，穷苦到要自己种菜吃？”

殷离头也不抬：“你懂什么？自个儿种的菜可香了。”

王弘毅嘲讽：“我看你是吃饱了撑的。”

鹤仪拣了颗如意墨锭，头也不抬，“‘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阿离是闲情雅致。”

王弘毅一转嘴脸，忙递过一方端溪砚：“那赶明儿我也垦两块地来，瞧瞧有多香。”

鹤仪要亲手将匣子交还给王弘毅，但她已及笄，需避外男，殷离便往薛府上递了帖，请鹤仪来庄府上指导课业。

薛绍钟对这庄府女郎极为欢迎，因庄家功勋显赫，庄天师如今更是官家眼前的红人，日日被招殿觐见，殷离每回去薛府，他都要托话问天师安，再带些拜礼归家。今日对于她此番邀约，自是欣然接受。

可没料到，鹤仪当真是心系这二人学业，要亲眼看着二人温习完课业才罢休。

殷离甚至要怀疑这鹤仪是不是同老徐有什么亲缘关系，真真是认真又死板。

三人直从日午折腾到了夕阳西下。

这会宝儿携了一提篮盒来，见了这三人，欣慰笑道：“主君道辛劳了大半日，肚里难免饥饿，送来这鲜物儿饱肚。”

殷离喜出望外，隐隐闻见阵蟹膏香，宝儿打开第一层衔扣，里边整齐地码着一堆叠蟹，一半是剔净了的，用姜蒜椒料酿了肉与黄膏裹着粉炸了，尤为可爱地堆放在蟹壳里，上头浇了香油与酢，一半是蒸起的湖蟹，个个块头有手掌大，闻着这喷香的味儿，殷离与王弘毅俩个口水汹涌，后者伸手要抓，被她一掌打下。

第一口，得是她来吃。

王弘毅抚着通红的手背：“这倒霉孩子，胖爷爷帮你尝尝有没有毒。”

接续摆出二层，便见是三碗玩月羹，晶莹剔透的贡粉内拌了桂圆、莲子，细细撒上些胡麻，三层是些湃过冰的果子和蜜水，洞庭橘，流心红李子，还有难得的冰镇蔗浆浇樱桃，碟子里头还垫着厚厚的冰。

爹爹真是下了心思，冰镇果子平日里都不许她吃，知道要请小伙伴来府上，还专程到果子行购置了她心心念念的樱桃。

宝儿往杯里倾了桂花蜜水，殷离急着饮一口，一阵桂花香扑入喉中，实在清甜。

王弘毅饿了一下午，早已是哈喇子直流，抓过蟹举著开吃，一口一个大果子，殷离鄙夷：“哥，你慢点，我们不跟你抢。”

王弘毅饮一口蜜水，甜得撮起了脸，殷离喜甜，这蜜水最合她的口味，对常人来说却是过齁了，他尝一口后便未再饮:“若是有酒就再好不过了。”

鹤仪面上浅笑：“你若是想饮酒，不如我唤人去把爹爹珍藏的女儿红送来。”

殷离正要开口，又突然想到少见庄图南在席上饮酒，便喃喃道：“算了算了，我府上大抵没有酒。”

王弘毅笑道：“食蟹得配金华酒，这没酒怎的行？我家里倒有几多坛，今儿得尝个痛快！”

说罢忙唤身边小厮，吩咐去带几坛子酒来。

这会又是开大闸蟹，殷离和王弘毅俩个激烈讨论所拿的蟹是公蟹还是母蟹。

鹤仪递给她一只已剔好的蟹，“这只是母蟹，这时节，母蟹最为好吃，都道‘九月团脐，十月尖’，说的正是这公蟹与母蟹，公蟹较母蟹生长迟缓，九月时节，母蟹报卵，黄膏丰腴，十月时节，公蟹晚熟，黄白鲜肥。”

殷离言笑晏晏：“谢先生赐教，阿离明白了。”

言罢颇有恃宠而骄的意味，向王弘毅示威。

对方恨恨地回看她。

王弘毅默默剔了一只肥美的蟹献宝：“沅芷，来，这予你吃。”

鹤仪浅笑接过，“多谢弘毅。”

王弘毅笑眯眯：“客气什么，咱俩谁跟谁啊。”

王弘毅是一个何等容易满足的人，鹤仪仅是作了礼貌性的回应，他这厢已满脸沉醉，于是不停地开蟹，直到鹤仪案前已堆叠成一座小山。

殷离从后头伸了手，顺走好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