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桃
日头渐趋严寒,今岁的寒比往年来的都要更凶猛些,西山却总比外头迟钝了那么几分,还余了点尚未退下的暖意。
许是西山的气候当真养人,赵烨来的这些时日,并未发病,庄图南倒特地为他腾置出一处居所来,府内各人的居所都有着名号,于是便给他那住处上了牌匾,题为金封居。
进了腊月,庄府上下便除旧迎新,洒扫门庭,挂门神及钟馗像,钉桃符,饮屠苏,一片喜乐溶溶,各人都着了鲜衣,面上皆是喜色。
小叶子和刘嬷嬷回乡过节去了,宝儿和王二把桃木枝和柳树枝往门环及窗棂上插了,赵烨在一旁好奇地盯着看,宝儿笑着解释说这是驱鬼用的。
赵烨素来也是深居简出,不是在喂食水鸭子,就是瞧着府内下人来来往往,他喜欢听仆妇们私下里议论的八卦,也喜欢跟在张厨子身旁,听他一脸亢奋地传授着自己的祖传食谱,还总爱听渡口处的船夫唠嗑。
他那小世界一点一点扩大起来,下人们见这小公子与人为善,且身体孱弱,都敬爱着这府上来的暂住客。
他这日和小福子走了一圈庄府,瞧见殷离又在翻土种菜,默默站在一边,直到殷离捂了发酸的腰,直起身子来伸展了身体,转头见他笑眯眯的。
殷离笑道:“赵公子,来了也不吱个声,你是背后灵么?”
赵烨才走近一步,说道:“见你认真,不想惊扰了你。”
他又问道:“这是种的什么?”
那作物看起来叶片圆润,叶尾如心,形似马蹄,是他未曾见过的。
殷离回答:“是冬苋菜,也称冬葵,这可是百菜之首,日头寒凉,此菜性耐寒,《毛诗》有言:‘七月亨葵及菽’,其中所烹‘葵’即为此物,除却饱肚,此物兼有药性,还能滑利胃肠。”
他来了兴致:“是么,那么,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殷离笑道:“我方才采了几株葵叶,现在是要松土浇水了,这根得留在土里头,采葵不能伤根,伤了根就再生不出了。”
赵烨蹲下身,素白的缎子沾了些土上的湿泥,他摸了摸还未被采摘的几株葵叶,笑道:“原来是这样。”
殷离知道赵烨身处深宫,未曾见过这种小农生活,于是说道:“待会儿带去给老张,让他晚上做些冬葵吃,给你尝尝味道。”
赵烨起了身,拍了拍手,“庄娘子千金之躯,竟也深谙此小农之道么?”
殷离说道:“错了,庄娘子是小农之躯,是丫头的身子,贵女的命。我娘亲是农人,来庄府之前,务农为生,只是我对此,也是一知半解,只多些经验罢了。”
赵烨倒是惊诧,他未想到她这样坦荡大方,他派人打听过这庄离的过去身世,知晓其母不过是个乡野村妇,世家门第之观念,深入人心,本以为她多少会有些遮掩,倒不妨她这样直接。
他说道:“‘食为人天,农为正本’,诸君子士大夫,也都要凭这一众小农生养。”
这会儿宝儿手里捧了许多莲花灯往春醪居来,殷离见了便兴奋:“宝儿,帮你娘子我也叠几个!”
宝儿口头上嗔道:“娘子又偷懒,这莲花灯得要自个儿做的才诚心,旁人做的,菩萨不认的。”
殷离笑笑:“菩萨知道你我二人双心一意,我的愿望,你许了也灵的!”
赵烨满面好奇:“这又是什么?”
殷离见他当真像个才入了城的土包子,样样都觉得新奇,“那是莲花灯,过几日就是上元节了 ,要去河里头放灯祈愿。”
赵烨来了兴致,想起上一年上元节,他与赵拓偷跑着出来,赏了一回东市灯景,那时只是站于船上,远远地瞧着那些新鲜的玩意儿,多少有些心痒难耐,可巧过几日又是上元节,这一回,他倒想再去瞧瞧这热闹之景。
他面上带了好奇与期待:“庄娘子,上元节可有同伴?”
殷离说道:“我自是和宝儿一同去。”
王弘毅与她还在冷战,鹤仪已然出嫁,她总不能寻沈冽去共游街市吧。
赵烨面上带了浅笑:“不知庄娘子可愿意,随在下同游街市?”
殷离抬起头,见着的是他眼里的几分期待,像是水鸭子梗着脖子期待喂食的神情,不忍拂他好意,于是点了点头:“自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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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殷离披了大红斗篷,戴上兜帽,掩了面纱,宝儿也着了厚厚的夹袄,小福子背着一箩筐的炮仗,先点了一个金盏花给她二人瞧,殷离见着笑开了,宝儿也央着再放一个。
她甜甜地央小福子:“福哥哥,再给宝儿点一个吧!”
小福子甚是满足,又点了一只,小姑娘开心地转圈圈。
殷离看着眼前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赵烨,就这副装扮,保证曹皇后在他跟前也认不出来这是她儿。
只是这人身边,还站了一个面色发黑的人,穿的一身黑灰,殷离在心里头默默道,大过年的穿的这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