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
雷鸣渐趋减弱,外头只余淅沥雨声,直到宝儿在外头小声道:“郎君,主君唤您过去。”
他嗯了一声,方才缓慢地手拍其后背,一边将那只被捂热的手抽出,人此时已睡得香甜,拨了拨她的乱发,他对宝儿说道:“给娘子换身寝衣,莫着了风寒。”
宝儿点头如捣蒜。
沈冽站起身,见案上一封信,宝儿便打小报告道:“不知是那个轻浮浪子写的,郎君不知道,是那陆公子的狐朋狗友,您不在,那陆公子还总来寻娘子。”
她不喜欢那位陆家小公子,虽话本子写的好,却是个轻浮浪子,油腔滑调地总把清白女儿家来调戏,接近娘子定是不怀好意。
沈冽拣起那信,见是自己寄出的信件,唇角微扬,将信置入竹筒内收走,说道:“陆公子的信,可以收,旁人的信,不能收。”
陆卓尔是他的信使,自然要确保无虞将信件送到她手上,至于旁人,万不能有这个机会。
只此时竟有些妒起陆卓尔来了。
不止陆卓尔,他嫉妒她身边每一个人,每一个无关紧要,随处随时可见的,下人,友朋,渡口的船夫,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过路人,只因他们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见到这朝思暮想的人。
宝儿听了他的话,云里雾里,点了点头。
沈冽将湿透的衣衫换过后便去了天禄居,里头燃了烛火,他走入内,庄图南未束发,身着中衣,坐于案旁,老徐沏了两盏茶,看向他,笑道:“公子回了。”
他嗯了一声,像是小心思被察觉到了,有些局促。
庄图南笑道:“臭小子,回来了也不先来瞧师父,倒先去瞧我闺女。”
要不是这雷声将他惊醒,慌慌忙忙去春醪居看,却见着里头烛火已燃,宝儿神神秘秘地道郎君晚上突然回了,他还不知这厮悄无声息地就进了庄府。
看来要加强庄府守卫了。
沈冽入了座,说道:“赵姬命我回金陵述西北边陲境况,即刻便走,不敢多留,来府上走一遭,知道师父已睡下,不想叨扰。”
庄图南看了看他的面容,只感叹这孩子已长大了,像他父亲,那眸子又比知节更沉稳。
庄图南说道:“阿离这病是愈发厉害了,如今得要燃安魂香,服食丸药方才能睡下。”
沈冽停下手头动作:“是被什么魇着了?”
庄图南将视线投注到外头,阴雨还在连绵不断:“是她母亲,殷眉,我派人去休水村落盘查过一番,村人都道,殷眉去世的那一日,正是雷暴天气。”
沈冽垂眸,青瓷盏中是泛着白沫的稠绿,手中薄脆的瓷,恰如那日她单薄如弓的后背。
他记得,殷离的母亲是病死的。
他说道:“她是执念过深。”
庄图南吐出一口气,自嘲地笑了笑,沉默半晌后又调转话题:“官家的病症,发得愈勤了,他属意储君人选,非为当今太子,而是五皇子,朝中辅臣皆驳此言,道太子居长嫡之位,万无轻易废嫡立庶之理,又借昆山地动以警不详,自古也有立贤不立长的先例,若官家坚持己见,何须乞问百僚,陈氏势大,如此行径,是要引赵姬警惕过甚,先行错处。”
沈冽喝一口茶道:“赵姬亦如是言,赵拓此人,不会坐以待毙,他将封藩,要拉拢朝中重臣,自会选择联姻结党的手段。”
沈冽沉默半晌,终是拂袖起身,敛衽下跪,郑重道:“冽儿为沈氏罪臣,却得师父恩抚,此生唯二者难负,一为家父雪国耻之宿愿,亦为沈氏余志,二则师父所属望,涤沈氏之冤,逐乌孙于大漠,迎逝者骨殖,冽儿必不负师父所望,师恩如是,殒身难报。只劣徒尚有一事恳请——”
庄图南却笑眯眯看着他,说道:“你想向为师求娶阿离,是也不是?”
他惊讶地抬起眼,那些日子左思右想,夜来辗转反侧后,终是肯定自己之心——他不能失了殷离,那时他只道让殷离等他,可要等什么,却说不出口。
不是还没想好,是情怯难言。
等他驾着高头大马回来娶她。
他抬起头,直视庄图南,说道:“师父,冽儿知过往荒唐之行,悔不当初,亦知此言皆是宵想,只是还望师父莫要轻易许了……他人。”
庄图南抚着下巴,分明没有蓄髯,还是做了极老道的模样,说道:“冽儿,为师照抚你十来载,视你为吾儿,又得阿离,此生至幸,再无憾也,你二人虽龃龉颇多,见即冲撞,为师却知你心意,若托付阿离于你,为师自是宽心,只一件事,阿离为我挚爱,她若不肯,我必不放手,你能识己心,却也须知嫁娶,你方意娶,亦要我儿愿嫁,你既与阿离约期三年,为师亦许你三年,此三年内,无论何人求娶,为师皆拂他意,余下就看你能耐了。”
*
殷离第二日醒来时,只觉头昏昏沉沉的,精神气不大好,脑海内还浮现出昨夜梦境中的片段。
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