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坊
这日陆卓尔正翘着二郎腿躺在塌上,一搭没一搭地唱着小曲儿,他乐得清闲,不但上头没琐事安排,庄离那家伙也有好些月没来搅扰他,日晚还预备与同僚相约去知味观吃席去。
他嘴里哼哼唧唧唱:“你睇斜阳照住个对双飞燕,独倚蓬窗思悄然——”便听见门房大惊失色地闯将进来道庄小姐来了,他吓得花容失色,一个鲤鱼打挺便要往床底下躲。
听着外头逼人的脚步声渐近,他一个矮身便被揪起,一转身,对上那着了黄绫裙的人,忙道:“明日!明日就把欠的三回章节给你!”
自打门房通报她一进门,他便知道是上门催稿的来了,前些日子她有好一段时间没来,许是捣鼓她那千秋大业去了,好容易松一口气,没成想才歇了几日,这祖宗又找上门来了。
殷离松开手,眯着眼睛:“何止三回,主笔大人已欠上我十回目了,陆员外郎,风寒还未痊愈么?”
她近日事忙,无暇顾及他,等想起来时方才发现这位沁香阁主已有月余未交稿了,才气势汹汹地来寻。
他马上做了弱柳扶风的模样:“旧疾才去,新病又起,我近日,一见字儿就头晕……”
她从袖口中掏出一封信件,笑眯眯道:“是么?那么,这封寄予金陵不肖生的信件,看来你是看不得喽。”
她做作地嗅了嗅那信件,面上沉醉:“好香啊。”
陆卓尔赶忙抢来,一边看一边道:“我只晕自个儿的字儿,可不晕旁人的字儿……”
这信是金陵不肖生的第一个读者寄来的,上头熏着鹅梨香,一副簪花小楷写的娟秀俊逸,一瞧便知是哪个闺阁女郎所作。
她花了几月时间方才走过一遍雕印的流程,这过程出了许多意外,例如写样过多描改,又如上样不够清晰,雕刻时线条不流畅,再比如板子有节疤,凹凸不平,以至刻隽难度大增,出自她手的这批质量极为潦草。
她只印了十余本,便及时止损,定价极为低廉,以均本九十文钱的跳楼价售卖,结果自然一本也未能卖出去——她把那十来本全赠人了。
陆卓尔喜滋滋地拆开看了,是个闺阁女子所写,为柳依依与赵生默泪,道烟花女子尚有家国大义,令人侧目。
陆卓尔狐疑:“这信是怎么来的?”
殷离卖关子,只道:“你随我来。”
出了院门,二人正沿湖往龙湖大街走去,却见着眼前停着一辆香车,风起帷帘,一只素手拨开门帘,莲足轻移下马车,一时间只觉喷香扑鼻。
二人不自觉被吸引去视线,见着是一身紫裳的女子,身姿婀娜,戴着帷帽,被身边婢女牵引着往内走。
殷离顿住了脚步,她看着那女子前去的院落,只觉大脑一片空白。
陆卓尔察觉她反常,拽了拽她袖子,说道:“这就被勾去魂了?你这定性也太差了!”
殷离压下心头复杂的情绪,只说道:“没有的事,走吧。”
陆卓尔见她似是察觉了什么,本心内还紧张,又见她似是未发觉,才松下一口气,思想道,这丫头应是没发现。
她听着那银铃声渐行远去,那异香还萦绕在鼻尖。
那女子去的院落,是沈冽上回带她去的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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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卓尔看着这间沁香书坊,震惊地下巴都未合上。
前店后院,前边儿冷清的很,却也像样地安排了掌柜,竖了幌子,上头有书坊名,又有一行小字宣传道:“四书六籍之文,靡所不备。”支了个摊儿,有模有样地摆了些《说文》《抱朴子内篇》,佛经等书。自己的那部《杨柳依依》,竟已装订成集,放置在最显眼的位置,他翻阅了一番,虽质量不大如意,毕竟是头一遭被装帧好了,翻来覆去好几遍。
难怪有读者来信,殷离这家伙,专开了个作者专栏,将他这金陵不肖生的名号,年龄及性别喜好尽皆印上,末尾印上了书坊地址,道“静盼四方收书君子赐信。”
再进后院,这处已有了七八个刻匠,写样一人,印工一人,此时正在如火如荼地赶工,陆卓尔凑近了瞧,见似是在刻佛经。院中修了个池塘,里头还浸泡着梨木板,上压石头重物,殷离滔滔不绝地讲解,这是沤板,此举是将板内糖浸出,待结一层糖渍,再浸以石灰,可防虫蛀。几个工匠正在裁板,刨光打磨,裁成书页大小,用芨芨草细磨。
角落处码了一层层木板,再有捣朱砂的,磨刻刀的,写工正在写样,刻工们在握拳刀刻版,再有上版印版的印工,用棕榈刷沾墨于刻版上,压纸,以跋子轻刷,那字迹便被印至纸上了。陆卓尔连连称奇,探头探脑瞧了好半晌。
见着其中几个刻工着僧帽直裰,他正狐疑:“你从哪儿找来这样多小师父?”
殷离闻了闻那书页上的墨,皱了皱眉头,回答道:“栖霞寺住持欲弘扬佛法,广传佛典,只是寺中虽有刻经之处,却年已久远,荒置不用,又苦于无资;我寻不到好的刻工,空有满囊银钱,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