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法
却说那商人回转去便事无遗漏地皆禀报给娄卫平,后者捏着被搓得尖尖的小胡子,眯着眼睛看烛火,又看看字形难辨的鬼画符,轻嗤一声:“果真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乡野村姑。”
商人还有犹疑:“那萧侍郎倒神色无异,我见着,很是坦然。”
娄卫平嫌弃:“叫你这瘪三瞧出来,才叫不可信,那妇人的态度,就是他的态度,你见得少了,这一等寒门仕子,最爱充面子,你说,谁能不爱白花花的银子啊?你看他两袖清风,其实地窖里头藏着一瓮又一瓮哩,他嘴里吐不出真心话!”
他双唇嘬起,呲溜一下吸一口茶,小胡子上沾了白沫子,随着说话的动作一起一伏,他说:“那妇人可曾说过什么?”
商人笑眯眯:“他俩一个黑脸,一个白脸,倒让我晕头转向,经官爷一说,方才是明了了,那妇人道,她的字儿可值千金,还嘱托我,不该说的话,不必多言,这不正是暗示我么?”
似是这一切尽皆在他掌控之中似的,娄卫平面上大为满意,他盘上俩核桃在掌中,咔哒咔哒转着,一挥袖:“走哇,听曲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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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担一担黄花梨箱笼抬入宅内,盖口大敞着,箱内放置着几只圆滚滚的香瓜,一点不掩人耳目,殷离凑过去瞧:“嚯,好大的排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师兄您老人家八十大寿。”
萧道成睨一眼她:“你来说说,这是什么?”
殷离看着这些圆滚滚的甜瓜,忽地弯下身子,将其中一只抬起一瞧,果觉异常沉重,轻巧地掰开,见里头塞满了银锭子与钱串子,才明白过来。
她本以为娄卫平会送来些名家的书画古玩,这物件比真金白银的好遮掩,即便被发现了,书画清玩也难界定价值,倒没料到他竟用了最直接也最原始的方式。
她合上被掏空的瓜壳,抬起眼,闪着精光:“又白又大的银……啊不,甜瓜。”
她长这样大,实在没见过这样又大又硬的银锭子和一贯贯堆砌如小山的铜钱,恨不得把脸贴在上头捧在怀里头亲。
若能全归她所用,点石书坊何愁开不下去?这银子非但能点石成金,起死回生,还能起烈火烹油之势,将她这点石书坊的火,燃到全天下去。
“此间所有,都须上缴,分毫不能少。”
她指尖还留着那大而白的触感,脑海里头正想到印自点石书坊的书籍在毂毂车轮,过海商船上名扬天下,被他这冰冷的一句话打得破碎,她木讷地说道:“是,都该上交给朝廷。”
可怜的,为人办事儿,河边走从未湿过鞋的商人,被裹在那绑缚在自己身上的粗麻绳下,他趴伏在地上,还在兀自鸣冤:“大人冤枉,大人明察,小的是良民啊!小的也是受人所托,为人办事,实是不知情啊!”
萧道成厉声呵斥:“本官奉天子之令,监察地方官吏,听罚出入,赃罚追贷,娄卫平知法犯赃,以物相贿,是不将我大宋律例及天子之令放在眼里!这些贿证,本官皆会如实上禀,你二人行此赃墨之罪,重辄弃市杖杀,次则除籍刺配,定无轻罚之理!”
待随从将这活蹦乱跳的鱼捆缚而下,眼前负手伫立的人徐徐转身,与殷离目光对视。
见他如青竹般挺拔的身姿,殷离不自觉地站直了身子。
自己是块泥中顽石,在志高气洁的青松面前,便已矮下一大截。
她从来不是一个正人君子。
萧道成凝视着她,眼底里是探究的意味:“庄离,你又想做什么?”
殷离接受着那目光的审视,老实说道:“萧大人,您也瞧见了,香饵之下,必有死鱼,他若当真清白廉直,身正不怕影子斜,也不会因我几句巧言令色便殷勤逢迎,谀媚奉承了,庄离此番,也是为大人的考校上添几笔功过。”
萧道成冷声道:“即便他有此歹心,也因律法严苛望而生畏,你借本官之势,利诱威迫,赚骗朝廷命官,当为诈伪罪论处。”
殷离反笑了: “若能将这狗官缉拿入狱,就是凌迟处死之罪,庄离也愿引颈就戮。大人也见了,这娄卫平贪赃枉法,尸位素餐,败坏法纪,此人是利欲熏心,沟壑难填,可大人却不晓得,经他手下,冤假错案不断,民怨之声不止,大人高居朝堂,是为天子近臣,他娄卫平虽是雍城小小知县,却在这兴风作浪了十来载,自然,非是大人与这狗官沆瀣一气,而是民怨难达天听,冤屈难呈御案。”
“庄离之罪,自有宋律裁决,是决以死罪,还是流刑刺配,皆心领神受,无半分怨言。”
他默立在那里,见着眼前的女子褪下了平日里的随性之色,眸子里是沉稳与坚决,忽地没了言语。
半晌他才开口:“我就在你身旁,你大可直言相告。”
她惊愕不已,只是愣愣地看着。
他下意识避开那视线:“且你之所为,我早有察觉,却未阻拦,是默许授意你此种行径,你……尚不至于坐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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