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
烈日当空,空气中粘腻着一股湿气,淅淅沥沥的小雨已持续一月,地上湿泥如膏,分明是近十一月的时节,岭南的这股子热气竟还未消散。
远目望去,高山重叠,此地山高阻隔,少风多湿,蒸而成气,则成湿热之气,为避潮气,岭南的居所多抬高而居,楼阁林立,若是邻水,则砌石为基台,仰建楼阁,在阁上揽目四眺,观水来潮,风景大好。
天水县衙大门,此时双开,内有二人迎接。
这迎接的二人,一个年纪稍长,粗布麻服,不住地擦着额上的汗,嘴里抱怨道:“这都什么时辰了,这许知县还未来么?等苦我等也!莫不是听闻建州教众劫杀知县的消息,不敢来了?”
因当今圣上一日病重一日,故太子脉下皇孙尚幼,便立三皇子赵烨为皇太子,如今是太子监国,左相辅之,理大宋事务,然而早在圣上病起,无暇岭南时,天地教众徒嚣张愈烈,知宋廷此刻是内乱难平,于建州、青州等地结党联帮,而建州鲁店县的知县亦被劫杀,宣扬要替天行道,为民除害,一时间便有各州知县纷纷收拾包裹,为保小命连夜潜逃了。
另一个男子身躯瘦小,面容白净,一双眼睛似鼠类细长狡黠,正眯着眼睛努着嘴遥望远方,只说道:“莫急,这许官人破财捐官,如何能教花出去的银钱都打了水漂?咱天水县还未有教众之乱,他是个商人,这天水可不比建州各县,尚有利可图。”
大宋地方官职,应由中央亲自选调,圣上钦点,可如今岭南此地不同,连年战乱意味着军费颇靡,恰逢军兴及天地教作乱,宋廷便举卖官爵,岭南军饷不足,度支不继,便开纳捐,往日只可授个县尉、主簿等虚职官,可如今竟也开起了实职官,捐纳最多者多为知县、通判、州判,这许致远便是新上任的天水县知县。
他说道:“江县丞说的是,小的差人打听过这许致远的来历,雍州人,三代从商,屡童生试不过,才来岭南捐个官,做他个小小知县,既是商人,有些话也好说的开了。”
此时便见着远远有两匹高头大马在泥地里缓行,一枣一黑,座上两人,一壮一瘦,过十字街东,穿越鼎沸人声,来至堂前。
座上两人下马,壮的那个面大眼圆,一张脸略黄黑,壮如黑牛,瘦的那个书生气质,身量瘦长,青衫包巾,玉白面皮,携一把象牙扇子,徐徐展风,看他面容,男生女相,俊俏非常。
天水县丞江询忙上前迎接,他对着那胖黑汉子,恭恭敬敬,“这位英才想必就是许官人了,在下姓江,单字一洵,字眀允,是为天水县县丞,专于此处迎接许兄。”
胖子哈哈大笑,只看向那瘦弱公子,“许致远,叫了你名儿,还不应声?”
江询方才明白自己是错认了人,一时怔愣,他本以为这一旁书生样的人是这位许官人所带幕僚,此时方知是倒置了,于是转过身,见这书生竟还是少年模样,身量高瘦,一双星眸,面皮白皙,踟蹰了一会儿,这年岁竟比自己还小,“下官错认,许官人,还请见谅,未曾想官人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鸿志,方才这位,想必就是令尊了?”
这许致远向胖子抿唇笑笑,胖汉笑了两声,便大声说道:“我?我是她爷爷!允明兄,不要的眼睛大可捐去了!”
这许知远,也即是殷离,瞪这胖子一眼,摆摆手,“小生许端,字致远,雍州定安县人士,此行缃阳而来,这位兄台为小生挚交,姓王名弘毅,字道远,现今任中茨军骑都尉一职,允明兄,初来乍到,还请不吝赐教。”
江洵听了这镇远将军之子的名号,以为这许致远也是哪家公子,上赶着体验人生来了,忙俯首道歉连连。
他带着这两位贵人入县衙大堂,将这内里都交代清楚。
从月台走入大堂,上有楹联:“我如卖法脑涂地;尔敢欺心头有天。”再到二堂,幕厅,又有厨院,办事之所及知县宅,只是他几人如今对着这破败的庭院默立不语,但见杂草丛生,虫爬满地,蛛网遍结,似是哪一日起了大风,把屋上砖瓦都掀飞了一半,竟连风雨尚不能遮蔽,又因一旁是马厩,地上还零落着干涸的马粪。
殷离饶是曾穷到与老鼠对坐不惊的人,也被这一处震惊到了,终是感叹一句:“老鼠来这儿都得要做一篇《桃花源记》。”
江洵才不好意思地说道:“许知县,您看,这宅院是许久未有人住了,上一任周知县嫌此地太小,又太脏,在西门街赁了间四合院落,这儿倒是久无人清扫了。”
同这江洵了解了县衙内基本事宜后,众人走出这衙署,江洵恭送二人骑着马离去,对着那瘦弱身影若有所思。
这宅院是他有意破坏至此,怎么脏怎么来,就是要瞧瞧这位新任知县如何反应。本以为是个不好对付的瘌痢头,可眼前的这个,对着这肮脏破败的知县宅,竟也只是照单全收,说是明日就要入住,如此看来,此人最是好拿捏,也最好……虚尊其位,暗掌实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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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弘毅捏着鼻子出来,“祖宗,姑奶奶,可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