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学
,一个用力,便凌空了身子,她一脚踢倒小春凳,双手攀着绳,紧紧缠绕于手上。
风将她身子吹得左右乱晃,雨水落在她面上,她身上,她看着墨水一般的黑夜,整个身子竟似于洋流中漂泊,无根无凭地,任周遭摆布,她模模糊糊地想着,爹爹那时候,也是这般的吧。
彼时的雷雨夜,困住她的是重复又重复的噩梦,在得知最残忍的真相后,她甚至想,当初那一摔,若真摔死她了,也许一切便更简单了,如今她要时时刻刻受着,自己是杀死母亲的凶手,还要一遍又一遍去忆起她在雷雨夜中窒息而死的父亲。
她就那样借着自己的臂力挂在树上摇摇晃晃的,她想着,假若真有神灵,他是如何狠下心来给自己添设上这一笔弑母又亡父的经历的?他又为何要她生出多了一个家的希望,再生生将这希望打碎呢?即便是天公,也不及此规划她命运的人残忍。
雷声更甚,带起她下意识的轻颤,雨水毫不留情地抛在她身上,双手承受着全身的力道,她也不觉累,只愣愣看向远方,似是见着了一击一击将雷锤捶入深山的雷神,远处茫茫闪着电光,那夜的林甸山,想来也是雷声轰鸣,电闪如昼,她泡在这具醺醉了的躯体里边,淋湿后的灵魂皱缩着,在酒与水的渗透下发胀,发烂。
爹爹那时,在想什么呢?
忽得那粗麻绳被什么器物斩断,眼见着自己直直地要跌落在地,却觉被缚入一阔大怀抱,后脑勺被一只手稳稳垫着。
她被这人的重量压出几口气,觉得几乎要被他憋闷死了,却被他狠狠的攥上衣襟,她看见那双熟悉的,又凶悍的眼睛。
“你疯了么,你在做什么!”
沈冽才入这宅院来,看见的却是另他呼吸骤停的一幕,他见着那棵歪脖子树下,上头直挺挺挂着一人,殷离的躯体就那样了无生气地在风里雨里飘摇。
他一把拽人坐起,动作粗鲁地看她脖颈上伤痕,却未看见勒伤,又闻到她身上的酒气,后怕之余,便是一股怒火翻涌而上,“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殷离!你若当真出了事,你对得起殷眉,对得起师父么?!”
许是沈冽力道太大了,疼得她眼里出了眼泪花子,她也不怕这人眼里还有着怒意,小声啜泣,“我只是,想知道他那时是什么感受。”
她伸出被麻绳勒得红肿的双手,“你看,好疼啊。”她用手捂住脸,“他该有多疼啊。”
那双眸子里渗满了眼泪,他肝肠寸断,把人搂在怀里头,将那双冰冷又红肿的手腕温暖在心口,将自己也埋在她颈内,低声喁喁,“阿离,不要这样吓我了。”
像是开了闸的洪水,她哭得越来越大声,上气不接下气,她将脑袋抵在他颈侧,哭得太厉害,涨红了一张脸,沈冽抚上她的脸,擦拭去那双眼睛里头落出来的珍珠,分明还有冰冷的雨水打在她面上,他却觉得那眼泪烫得灼人。
她彻底释放情绪,眼泪不要钱地流出来,“没有了,没有了,我又没有家了!凭什么……凭什么偏偏是我爹爹……”
她是前生未磨砖镜,今生又不积福,才累了她爹爹一条命,她哭的心都要从嗓子眼里出来,“只有我一个人了,我又,我又是一个人了。”
不加掩饰的哭嚎最折磨人心,此番场景是铁汉堕泪,闻者伤心,更况将人挂怀这几年的沈冽,他将人揽紧,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教她清醒,她诉的苦痛,如何不是他的苦痛,他在她颈侧喃喃,“阿离,还有我,你还有我。”
像两只互相舔砥伤口的小兽,在夜幕降临下,坦诚地暴露出自己的伤口,相互慰藉,因害怕这虚空与孤寂只余自己一个人承受,自欺欺人地以为两人间的抱团能另这苦行之役中所担的苦痛减轻一些,
殷离抱紧这救命稻草,她知晓这是沈冽,知道在这一瞬,她与沈冽的悲欢是可相通的,她哭嚷着,“你们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人……”
他觉得自己都要被她声声哭嚎割碎成了几千片,将这脆弱的,一触即要碎的月揽在怀中,他使出浑身解数安慰,“不会了,再不会了。”他怎么舍得呢?自从知晓她踪迹,他一刻也未放下心,交付谁,托予谁,都不比在自己身旁来的安心。
可她不领情,还在上气不接下气地哭嚎,也像个婴孩一般,要把积攒了十月的气力全哭嚷尽,泪眼朦胧中,她见眼前人手持一颗药丸,要往她嘴里送,她一面大声哭着,一面躲避任何阻止她哭嚷的机会。
可下一秒,猝不及防地,被他一手捏紧下颌,双唇便被捕获,那哭嚷尽皆被吞没进唇齿之间。
他攻城略地,抵入齿关,鼻息相触,她还未来得及反应,对方已衔着丸药抵入她口中,她一双眼睛还带了泪,半睁开眼,跌入他深至无底的眸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