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进了腊月的岭南在今日竟也纷纷扬扬下起了小雪,似是过于吝啬这雪景,岭南的雪总是落肩即化,再迫不及待地渗透进毛纺毡布中,消散成一滩。
建安王府今朝的宾客络绎不绝,岭南各州官及建州各县县官,再有盘踞于岭南经商的陈氏世家及江氏世家都聚集于此。还未开宴,府内便有歌舞之乐与钟鼎之声,堂内灯烛莹莹,亮如白昼,六角琉璃灯晃耀夺目,大门高敞,道道重莲锦帐以隔外院寒冬,铜火盆内燃着兽炭,室外寒冬腊月,室内春意盎然。
陈睿往门口投了名刺入了内,各州官县官皆已聚集此地,院落里头还摆设了些奇珍鸟雀,有宾客赏玩。他见着府内内知,忙问了安,“何内知辛苦,今遭是闹热的很,我听说,今儿个是请了沈指挥使?”
何管事笑道,“正是,这沈指挥使与我家王爷是故交,也是碰巧,难得他在汉南剿匪,王爷便请来了。”
陈睿面带喜色,“也不知这沈二郎是何等英雄模样,我等是饱了眼福了。”
这众人素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沈指挥使,如今正于建安王府书房后的小院中与陈留品酒。
外头人声喧沸,灯火幢幢,这儿则茂花纱帐窗,红梅傲雪,葡萄绿灯,青烟缭绕,为阻岭南这一下即化的雪,梅树下搭设了竹棚,陈留喝了杯热酒,沈冽说道,“元清叔如何没来?自我去西北后,再未见着他,元朗叔有许多话托我带到,今日还想与他叙个旧。”
陈留笑道,“今儿个元清叔未曾请来,非是他托大,这年关时候,得好好犒赏连年累月与天地教周旋的中茨军,兄弟们打了三年仗,归不了家,节庆日子更不能委屈了。”
沈冽与他碰杯,“那我岂不是上错了门?既是中茨军,也该有我一杯酒。”
陈留干了这一杯,“我正怕他下帖请你,才忙劫劫往你处递门状,这可是跟他老虎口中抢人。他还有他儿相伴,我倒是孤家寡人一个,还要应付外头那些个狗屁倒灶的阿谀小人。”
沈冽又倒一杯酒,“既是阿谀之辈,你只做文王,施礼乐便是,若要动干戈,你便作商纣,这岭南,谁能走出陈家天地?”
他停顿半晌,哈哈大笑,“除却要与我动干戈的青州双文,可还有要窝里斗的,这人是我建州最难管,最蛆心搅肚的倔驴子!上回我生辰,你不是也在?我告诉你,陈睿那批生辰纲,可正是这许致远给劫的!那伙子甚么暴晒街心的书生,都是这许致远找的托儿,正是为了他那十担生辰纲淹留天水,夜来再扮作天地教匪搜刮入肚,再充当我建安军的犒赏军费。”
沈冽眼神微闪,轻笑一声,“竟还有另你毫无办法的人么?”
陈留冷哼一声,“他自上任,一回都未往我这建安王府走过,甚么孝敬物也未送过。拦我盐船,劫生辰纲,若不是元清叔要我关照着,我早要敲打敲打这又臭又硬的粪坑里石头,今儿我也请了他,若他今遭不来,就是铁了心要与我陈行止作对。”
此时官道上驶来一辆马车,二马并驾,油绿绫纱,金漆文架,香风徐徐,车夫赶车至建安王府前,拽缰喝停。
上头走下两个身影,一青一蓝,府门的小厮见着两个风流俊俏的公子,忙问,“二位公子,哪里县官?可有门状没有?”
青衣的那个白皙面皮,双眸熠熠,俊俏非常,他道,“我为天水县衙许知县,怎么?没有门状,便进不得么?”
江洵忙在一旁道,“门状未带来,我家县官确是受了府上帖来的,一个粗心,竟将那门状遗落了。”
这建安郡王所设的年关之宴,倒是也邀了她许致远,彼时收到门状时,江洵乐得眉开眼笑,郑重其事地嘱咐殷离,此番一定要去,席上的都是些世家大族及经商巨擘,即便攀不上干系,混个脸熟也是极好的,殷离倒未放在心上,还将那门状作草稿算县衙内的经济帐,江洵急火攻心,恨不得叫这许致远即时促灭了他好上位。
可偏偏临近年关时候,这许知县就想起这递来的门状了,言之凿凿说要来赴宴。
守门的典簿也伶俐,只道这也不妨事,拿出名单瞧了一眼,果是有个许致远,且这天水知县的名儿还着重标出,忙换上笑,请了人入内。
这着了靛蓝衣袍的陆卓尔抬脚就跟,被人一把拦下,他嚷嚷,“我与你家王爷是旧交,哪里还用得着甚么门状,你再拦,可要讨一顿罚。”
典簿不肯,陆卓尔来了怒气又嚷,“你让陈行止出来!我陆蝶仙高抬贵足,来他这促织匣内瞧瞧,是他造化!我俩个看腚长大的交情,有你个短命奴老狗来作这硬主张?”
殷离听得耳朵疼,那典簿骂骂咧咧,“穿的个正经好人家模样,无门状还敢在此撒野,好个妄口拔舌的贼杀才!看我不把你打将出去!”
里头的人便持了柳木棍要来打,吓得这一众人连连往外退,陆卓尔这厮,方才还气势汹汹,像是他背后有八百个官兵给他撑腰似的,现下便蔫成了个缩头龟子,灰溜溜地缩了身子,殷离瞪人一眼,好说歹说陆卓尔是她家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