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定
随风一张面上没有分毫惊诧,知道她一直醒着,此时身上还着甲胄,密密麻麻的鱼鳞纹路,压住颈间一点金线繁复的忍冬纹饰,精致的面容上有几分妖治,她怎就没有想到,原来随风的一张面容,五官精雕细琢,高鼻深目的模样,如何是能经宋人生养出的。
他唇角上扬,听到她这言语,分明是愉悦的,还要作出一副担忧的模样,“怎么了?可是我吓到你了?”
殷离只冷冷看着他不作声,随风面目含笑,一双桃花眼,眼尾微扬,说不尽的风流意味,他慢条斯理起身,持起婢女放置在托盘中的鎏金高颈鹅雁壶,往磁碗中注羊奶,好似此时她不是俘虏,脚上未拷着脚镣,二人只是寻常聊天一般,“两日未食,想是饿了,面容都清减了,来吃些饱肚。”
殷离冷笑一声,“缃阳到岭南,再到如今的西北,我竟未曾怀疑过,原来身边竟存着你这一匹恶狼!你借着我对你的信任,与乌日苏里应外合,相互勾连……下一步是什么?是杀了我?还是挟我为质?”
随风放下奶壶,视线转回她身上,面上神情难测,她下意识退缩一步,言语上却丝毫不肯松懈,“让我猜猜,再下一步,逼宫乌孙庭,毁弃与宋盟约,以陶婉与先昆弥赫连靡辄之子的身份出世,你赫连定再堂堂正正地登上昆弥的宝座。”
到底年岁尚小,他的面容出现一瞬的裂缝,牵起嘴角,不复方才的气定神闲,“许知州是个聪明人,见到我的一瞬,就将前因后果都串联起了,连我接下来的行径都摸得一清二楚……”
他越走越近,回复到方才的危险距离,俯下身子,殷离抵着红木雕花床栏,直到退无可退。
右手指节抚上她眉心,那里蹙着一团结,还在躲避着他的触碰,他语带怜惜,“可许知州想错了,我不想杀你,也不想挟你为质……你三番五次地抛弃我,像随手遗弃一只脏污的猫儿狗儿一般,丢到岭南,丢到西北,我啊……”
“我只是要把沈郎永远锁在这儿,永远是我一个人的,哪里也不许去。”
往日里还是楚楚可怜的一张脸,此时却带着偏执的狂念,陌生又丑恶,随风如何是这样的呢?她使力挥去人的手,指甲在人掌侧划出一道红痕,面上带了愤恨,“你休想!”
随风眼里起了怒意,也不依不挠,用了蛮劲箍住她两只手,殷离挣扎着,忽得恨恨一口,咬在他腕上,齿尖咬入血肉,他低呼出声,用了力道甩脱,砰得一声响,她被撞至红栏上。
那疼痛带得她气息骤乱,蜷缩了身子,雪白寝衣上渗出一点红。
她伤得不轻,从马上跌摔,右臂脱臼,后脑触地,昏迷了一日方醒,如今正是病弱时候,他暗恨自己当真是下了重手,欲查看人伤势,殷离裹着被褥,缩着身子躲避人的触碰。
那只手顿在半空中。
半晌,随风沉了声线,用乌孙语唤两个侍婢入内,俩个婢子早听见里头的争嚷,此时入内,便见这男强女惧的情景,都脑补了一番帐内发生了何事,随风的神情不好看,“把这女子收拾一番,让她用饭。”
言罢便抬脚出了毡帐。
得让她明白,在这世界上,唯有他可与她相依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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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定步出毡帐,便至一处鹿皮营帐,待帐前侍从通报,他阔步入内,便见老昆弥克须鼬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若非那双不时还闪动着一点波光的眼,简直要令人疑心榻上的是只僵直死尸。
他见人入内,只是伸出一只苍老似皴皱树皮的手,竭尽全力地触碰至人冰凉的铠甲,“放过……我儿……”
赫连定半蹲下身子,面上挤出几分怜悯,可怜的老昆弥,他的太子早在两日前便在战乱中被不知何方士卒一刀劈下了马,尸首在万马践踏中归入尘泥,一点骨血都不剩了。
他躲避着那只手的触碰,面上带了仁慈的笑,“他很好,你很快……就可以见到他了。”
黄泉路上父子俩个携手同行,也不算孤单。
已失旧主的臣僚跪倒在鹿皮帐外,几个巫师作着怪异的娱神舞蹈,场中放置着不肯降服的老臣的人头,祭坛的一圈竖起柳枝,一个身长丈高的乌孙士卒驭着一匹黑头马趋弛一周又一周,女巫打着鼙鼓,一声声哔哔啵啵的爆裂声中,巫医低头查勘牛骨裂缝,眼神逐渐狂热,对着烈日高喊怪异的言语。
他看着从帐中走出的随风,单膝跪地,献上手中犹散发着热气的牛内脏,极尽忠诚地叩拜。
一夜之间,乌孙王庭竟生此巨变,本该由太子克须涂迎着福国公主的仪队进漠入乌孙,右贤王乌日苏暗地组织精锐出兵拦阻,与王元朗及沈冽所率的永平军交锋,永平军竟似早有准备,早调换公主身份,鸾车中坐着的,不过是个小小婢女,乌日苏非但败兴,派去的精锐尽皆被覆,乌孙一时空虚。
入夜时便有擂擂马蹄声从漠上踏来,本以为是宋兵夜袭,却不料是百来只自称是乌日苏残队的乌孙士卒,守城人开了城门,放虎归山,这批士卒直驱乌孙昆弥御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