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料
没了阿斯尔,宝儿收拾行囊间便多了几分急促,向日来奔走市街,买波斯帕、香料、皮子零碎等货,瞧着皆新鲜得不得了,恨不得全置办下,正碰见冯知州家的大姐儿,平日里虽仅有过几面之缘,对方也知晓眼前这许会使的丫头是个房内人,对人道了个万福,便开口道,“宝姑娘作何买卖?”
宝儿面上带笑,“给我家大人置办些线香和皮子来,南地可没有这样的好物件。”
冯莺面带和善,接过她怀抱着的大毡毯,向她指点货真价实的物件,又用乌孙语与行商谈买卖,小半天功夫便将物件皆备齐了,宝儿连连称谢,坚持要请人饮一盏香茶,聊表谢意。
宝儿擦了一把额上汗,殷离这几日往凉州府签通关牒文,实在顾不得这些琐碎,她一个执掌内帏中事的人,累得整日腰酸腿疼,得了这诚心的帮助,打心眼里感激,忙为人顿上一盏竹筠云雾,“莺姐儿当真是个善心肠,多亏你相助,省去许多功夫!”
冯莺呷一口,便目露惊喜,这茶当真是个上等品味,口中余味悠然,她诚心夸赞,“当真是好茶!”
宝儿往内室去寻茶饼来赠人,冯莺面上带笑,站起身踅近二步,掀开一点毡鼠帘子,便见里头装饰富丽,高背椅上搭挂一条熟悉的鸡心蹀躞带。
内室熏着柔柔鹅梨香,那香中的梨取的是南地春梨树上的嫩蕊,夹着水沉蒸制而出。北地的鹅梨香没有这样的清婉。
有些时候,她也会闻到沈指挥使身上清婉的香。
与这房中的香如出一辙。
宝儿将茶饼赠人,冯莺表了谢意,又从自己的银纱袋子中拣出一个莲花香饼,“我素日里也爱琢磨些药香助人安眠,这味小玩意儿还请宝姑娘收下,或可解许知州案牍之劳。”
宝儿笑吟吟地,却在闻到那香饼时,“咦”了一声,“可是青藤香?”
冯莺面色瞬间僵滞,所幸宝儿所知不深,她一瞬便换上些笑,“宝姑娘如何晓得?”
宝儿尤未察觉,“官人从前便用过这味香,也是从西北带回的,确是好睡,只是过于霸道了些……”
这香料她只曾给过沈冽,彼时还是为了解其家中小妹梦魇之苦。
这世上断不会再有第二人能制出此香。
冯莺看着宝儿,忆起那日堡门首的两个人,烛火下雌雄莫辨的一张脸,千头万绪猛然笼于一处。
忽得有人入内,便见是正回宅的殷离,额间细密的汗,显然被外头烈日晒得绯红的一张脸,入内的步伐都生着风,几缕发散乱下来,错愕与讶异还来不及收回,这真实的一丝都未遮掩的情态,分明还带着一些女儿家的颜色。
视线相对,毕竟在身份上还是男女有别,殷离后退一步,冯莺怔愣后速作了个万福。
宝儿这样一个房内婢子,也不行礼,见了人,蹙了眉,“热地里这样疾行,瞧脸盘子都晒伤了!”她颇有几分责怪的意味,用锦帕沥了井水,又为人擦红扑扑的脸蛋子。
冯莺在一旁笑道,“惊扰许会使,原是宝儿姑娘置办些香料皮子,奴长于西北,精于此道,也来帮衬几分。”
殷离也对她笑,“还要多谢莺姐儿。”
宝儿也笑着应和道,“可是了,得了冯大姐这神兵之助,一会子功夫便了了这些琐事。”
闲谈的片刻功夫,冯莺礼貌作别,宝儿往内室寻玫瑰露做饮子,殷离忽得想起什么,跨步出堂外,追上人道,“素闻莺姐儿精通医理,擅弄香料,许某倒有些疑难请解。”
冯莺看过去,便见她袖出一串小香盒,四角的小金盒,粉彩了一个西域妇人掐花图,玫瑰牡丹皆是螺钿镶嵌着的,殷离掀开拍子,问道,“许某从乌孙带来了这西域物件,说是叫做‘哲日力格’的糖丸,莺姐儿给瞧瞧,到底是如何做的?”
冯莺仔细凑去闻了闻,微微的清香,一时也分辨不出,只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似是听过的……待我回去翻阅医书,若有结果,再告诉许会使罢。”
*
几日后,沈将军与许知州便启程往金陵去,烟城及西北他州百姓皆来相送,陶婉公主的骨殖独置在一架香车中,殷离仍是青衣道袍,骑在那匹黄金络马头的玉狮子上,官道两旁尽是列队贺送的布衣百姓。
冯莺远远望着那女子,烈阳照得人发丝都透着红,她坐于马上,持着缰绳,大大方方地迎接着诸人的视线,与自己的父亲、王元朗那样多的人物并肩,一点不寒怆,一点不促狭。
她想过无数次那女子的容颜,怎样的倾国倾城,怎样的千娇百媚,却都不及眼前的这一个,骨子里透出的张狂与自信,美得令人心服口服。
怎么与她比呢?那些青藤香的伎俩,嫉恨的把戏,于她而言,不过都是些搬不上台面,不足以道之的行径,一个为万民称颂的父母官,一个曾使乌孙促两国远迩相安的和亲使臣,自己就像簸箕里被沥过水之后的米,湿漉漉地残存在原地,连这卑耻的手段都是平凡的。
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