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些黄纸飞舞,就像是看到钞票一样向他飘来,他又不怎么生气了。
“这房子是奶奶留给我的,是奶奶留给我的。”舒谨情绪激动,语气颤抖的重复着。
她现在真的什么都没了,连个吃饭的碗都没了。
舒谨并不生气父亲骂她,因为她习惯了,父亲骂她,母亲骂她,亲戚也骂她,骂她是女儿,骂她不争气,骂她没本事,这多正常,那些本是事实。
可每一句话都被她牢牢的记在心里,让她忘不掉,窒息的痛苦让她羞愧。
可活命的底线没了,还要什么面子。
本就摇摇欲坠的房子四崩五裂,里面的东西也被埋的严严实实,上了岁数的老砖头又实又重,倒是没有碎几块,几根粗黄的木头斜插在破瓦里。
舒谨的父亲知道,老太太死之前,写了医嘱,还嘱咐村干部把房子给舒谨住着。
谁不说他舒谨有本事,他的女儿会糊弄,竟然叫一个丫头片子,压了老太太的亲儿子,拿了全部的遗产。
可真等分钱了,情况可不一样,村里村外的都是一家人,一个姓氏,房子要拆迁了,怎么能让她这个要嫁出去的外姓人拿走拆迁款呢。
舒谨从姑姑家走回来,需要一个多小时,人家说家里没有吃早饭的习惯,她没有钱,也不敢碰别人的东西,自己弄点吃的,肚子里不合时宜的发出咕咕叫的声音,原本饿的生疼的肚子,这会儿却不饿了。
现在情绪激动,想清楚了关键问题,反而一下子松了劲,脸上发白,整个晃晃悠悠的,像插在稻田里的稻草人,一只拔了毛的麻雀也能啄他的眼睛。
“我住哪里?”舒谨咬住唇瓣,看向他的生父,还有他旁边那个默不作声,低着头的女人。女人干净的手指轻轻的捏了一下男人的腰部。
男人轻咳了一声,想说你去姑姑家暂时住一下,看到舒谨比上次见面瘦了一圈,话又憋回去了,一圈的乡亲看热闹,他也不好做的太绝。
女人还要掐他,他虎着脸瞪了对方一眼,假模假样的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钞票,有整的有零的。
“饿了吧,先去买点东西吃,我是你亲爹,总不会不管你的。”
“我住哪里。”舒谨快速将钱抓住,依旧眼也不眨的盯着男人。
“我已经替你打算好了,你这个年纪,一般地方不招你,这不你阿姨心细,给你打听到一个好地方,先按暑假工干两个月,包吃包住。没事你还能回趟家,帮帮你阿姨带孩子,一家人…”
舒谨不太想听对方后面的话,耳朵里还有一阵的让人晕眩的杂音。
妈妈每隔两个月会给个她一两百,可是最近她儿子上学似乎越发吃力,还要随大流上各种补习班和兴趣班,花销不少,所以也不怎么来见她了,舒谨也不敢上门去找她,对方家里也不待见她。
偶尔找,也是没有人在,或者在忙,她总是很忙的。
舒谨的爸爸就更别提了,上次给舒谨钱,还是过年回来烧纸钱的时候,别人看不过,轻讽了两句舒谨身上的破衣服,当着人的面给了舒谨两张钞票。
男人倒是闲,凭着爷奶的积攒,早早买了商品房,还有几套店铺出租,可惜与舒谨无关,且对方似乎还想从她身上挣一笔。
姑姑、舅舅…都不行。
舒谨转身向着村口走。
房子是一户一户的拆,有的人家还没走。
两岁的孩子已经会跑会跳,浑身滚的脏兮兮的,蹲在草窝里拽草玩。大点的姐姐不时拉住跑远的小娃娃,将人圈定在房子周围一圈的距离。
孩子的妈妈挺着足有两只手臂环抱勉强搂住的肚子站在一边。
舒谨没抬眼,只是佝偻着背,低垂着眼睛,往前走着。
她看的到,女人的脚踝至脚背处,肿胀的血肉,膨胀畸形,肥厚的脚掌挤出拖鞋的鞋面,青红色的血管和淤血充斥着整个看不清肤色的小腿。
舒谨抬头,女人在笑。
她在笑什么?舒谨不懂。
那仿佛被吸干了皮下脂肪的脸颊微微凹陷,透着茫然的脸庞,嘴角却挂着笑。
舒谨忽然想起姑姑曾在她刚刚去她家的时候说:“女孩子读什么书,结了婚不就好了,到时候老公养着,有房有车,就算没有,最起码顾个温饱。”
像是在劝她什么。
被阳光炙烤的大地,散发着浓郁的土腥气,舒谨有些想吐,胃里空落落的,什么也呕不出来。
*
站在火车站台上,舒谨只庆幸奶奶走的时候,将她的身份证和户口本都办好,而她也一直好好保存在身侧。
唯一可惜的是,老房子下的东西翻不出来,什么都没了,破衣服从砖里扯出来也碎了一地。
她要去N市,那个只存在大人们吹嘘的饭桌上,遥不可及的存在,没有见过的远亲,一个女人在那安家落户了,且是靠自己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