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耳塞
开车,苏星回靠在副驾驶上昏昏沉沉睡去……
这事全赖岑江的超级小甜点。
当事人躺在病床上输液,嘴里哼哼唧唧道:“星回啊,哥错了,哥不该请你吃什么当地特产……”
苏星回被徐行之扶到另一张床上坐下,身后垫上一个柔软的枕头,气若游丝,“岑哥,我们这是孽缘,孽缘……”
用头巾掩着脸的小护士拿着输液针过来,苏星回脸色微僵。
她小时候一生病就来势汹汹,不输液就绝不会好。苏惠文在医院工作,每天忙得要命,而陈明生时不时跑出去一趟,往往一两个月不回家。苏星回不生病还好,一生病就是两人矛盾爆发的导火索。
输液针的刺痛往往伴随着无休无止的吵闹,针头扎进皮肤,她的哭泣得不到安慰,反而会变成双方争吵的筹码。
她就像那只听见铃铛就会分泌口水的巴甫洛夫的狗,看见输液针就会想起那些激烈的争吵,她从害怕恐惧,到逐渐麻木绝望……
争吵的当事人现在都已经死了,终于狠心、彻底地丢了她这个累赘。
苏星回成年以后,就再也没有输过液,甚至排斥去医院,现在这是第一次。
输液瓶被悬挂在床边的不锈钢支架上,护士熟练地拆掉输液管的塑料纸,苏星回问护士:“可以不用这个吗?”
小护士愣了愣,她大概是个不太熟练的实习生,不知如何作答,只能向看似能说上话的“家属”投去询问的目光。
徐行之还没说话,岑江便从病床上转过脑袋,乐道:“妹妹,你怕打针啊?”
苏星回笑得很勉强,“不,不必那么兴师动众……我吃个药就好了……”
“刷”地一声,徐行之伸手拉了两床之间的隔断帘,这狭小的一隅就只剩下三个人,他淡淡道:“不行,医生下的诊断,你当时怎么没意见?”
苏星回心道,就我这捉襟见肘的外语水平,勉强够日常对话罢了,哪里听得明白这些……
见她沉默不语,徐行之对护士说:“请您继续。”
苏星回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臂被一条橡皮筋扎紧,消毒棉在手背上带起丝丝凉意,她的心也跟着发凉。
然后是雪亮的针头,从封套中取出,对准静脉……
眼前忽然一暗,针头没入皮肤,苏星回颤了颤,不小心撞上那只挡住她视线的手。
温热而坚实的掌心,冰凉而柔软的脸。
徐行之霎时收回自己的手。
护士叮嘱了几句,收好东西出去了,隔间里只剩下一坐一站的两个人。
岑江隔着帘子问:“怎么都不出声了?妹妹,真害怕啊?”
苏星回躺到床上,扭过头去,闭着眼睛不说话。
徐行之掌心残留一片了湿润,他握紧手心,也没说话,俯身轻轻帮苏星回盖好毯子。目光划过她的脸颊,见微湿的睫毛轻颤了一下。
许久听不见回应,岑江放低声音问:“徐行之,你们在干什么?”
苏星回闭着眼睛,听见床边的脚步声渐远,一帘之隔,岑江又问:“怎么了?”
徐行之只道:“没事,快休息吧。”
苏星回睡眠质量很差,一点点环境的音量或者光线都能扰乱她入睡。医院永远有亮着的灯,从走道里,从没有帘子的窗外照进来。
他们拍摄星空都要先查询拍摄地的暗夜指数,越是远离光污染的地方,暗夜指数越低。人类的不断扩展不仅表现在脚下的土地,也表现在头顶的星空,黑暗一点点被吞噬,灯光亮过星子。
天文学家的噩梦,也是星空摄影师的噩梦。
七年多前,苏星回跟随父亲来到被雪海覆盖的高原,人迹罕至,夜空如洗,甚至可以看到最暗的七等星。在那样的天幕下,她拍摄了《星陨》,一场盛大的双子座流星雨。
此后,她再也没见过那么美的夜空。
苏星回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羊毛毯厚重却坚硬,压得她有些喘不上气来。眼前晃过白色的灯光,楼下有汽车离开。岑江睡熟了,薄薄的帘子隔不断一浪高过一浪的鼾声。
有人轻手轻脚地走到她床边,苏星回赶忙闭了眼睛装睡,竖起耳朵听动静。
徐行之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不动了。
苏星回恍然生出一种他在仔细打量自己的感觉,看不见的目光在她脑海中有如实质,蚂蚁似的爬过脸颊,她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
良久,才听坐在床边的人低声问:“睡不着吗?”
她缓缓睁开眼睛,在静谧的黑夜里正对上他的目光。
徐行之不躲不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