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rpter 6 采访
俞佳并不热衷喝茶,但她去过许多茶室。
在她去过的茶室里大多至少留了一扇敞亮的窗,窗边养一些鲜嫩的花草,从窗子里流进来半室光华,让人能看清各色书画文玩。屋里要摆一张宽大的实木方桌,被邀请来喝茶的人围坐在那张实木方桌,边观赏泡茶位上的人表演茶艺,边饮茶谈事。
可看眼前的茶室却全然不是这个样子。
这间茶室坐落在一处中式院落中,有一面临着水池的落地窗,本意是要让屋子里的人看窗外的清池锦鲤、高树繁花。而此时,这面窗子却让人用厚重的绒布窗帘遮挡了起来,既不见窗外的风景,也不透丝毫光亮。
茶室中央竖起一张屏风,靠里的一侧,是不亮灯的,隐约可以看见一道瘦削的人影坐在桌前,他的坐姿挺拔优雅,可除此之外,再没人可以更近一步窥探分毫。
俞佳被人引着坐到屏风靠外的一侧,与屏风那头的人隔了足有四五米。
这在一对一、面对面的采访中,是一个挺远的距离,要不俞佳早早做过功课,大概已经在心里暗暗吐槽这个龟毛小气的采访对象了。
周时予是周季樵的小儿子。
江城的周家声名赫赫,满门才俊,政商两界不乏其族人身影,周季樵早年从政,后来下海经商,年近五十时得了这个小儿子,奉若珍宝。周时予受他的母亲影响,很小就对音乐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十二岁开始在国际钢琴比赛上获得奖项,十五岁在江城办了第一场个人钢琴独奏会,自此开始他的音乐道路。
大概是人生太过顺风顺水,连上天都嫉妒,周时予三十岁的时候发生了一场严重的车祸。
俞佳查材料时,看到过那场车祸的照片和监控视频。高速行使的汽车突然失控,撞断护栏,翻入山坡,场面骇人,但不幸中之大幸,车里的周时予不仅死里逃生,作为钢琴家最为重要的一双手竟然也只是轻微擦伤。
最终那场车祸没有夺走周时予的生命,也放过了他弹琴的双手,只毁损了他的容貌。
因为面部严重损伤,周时予每次出现都将自己隐匿在暗影之中,即使是公开演奏,也会根据演出场地设计特殊的布光,将他破碎的面孔隐匿在光影之下。
周时予被称为“暗处的阿波罗”,不仅因为车祸之后,他在公开场合总是隐匿在暗处,更因为那之后,再没有人见过他的模样,再没有媒体能采访到他,那个少年成名,闪亮耀眼如正午阳光的青年钢琴演奏家,一夕之间隐没入冥冥暗夜之中,成为无人可以探问的秘密。
而这些,是正陈寄冬表示可以采访到周时予时,所有人都兴奋异常的原因。
引着俞佳进门的人高高帅帅,穿着简单的白色卫衣和牛仔库,戴着口罩和鸭舌帽,看上去青春洋溢。他的声音不难听,微微有些沉有些哑,吐字带着某种令人不反感带腔调:“这位就是《流光》的记者。那你们聊,我就在隔壁喝茶,有什么事你们再喊我。”
回应他的是屏风后一声冷淡的“嗯”。
显然他已经习以为常,朝俞佳微微点头致意,就转身掩门离去。
随着白色卫衣关门离开,茶室里恢复了死气沉沉。
俞佳隔着屏风对周时予笑笑,照例先自我介绍:“周先生您好,我是《流光》杂志的记者俞佳,感谢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接受我们的采访。”
“俞佳?”周时予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追问,“哪个俞?哪个佳?”
“俞伯牙的俞,佳期如梦的佳。”从名字聊起,也算是一个能打破僵局的开头,俞佳顺着这个话题聊下去,“周老先生曾经说过,他很早就起好了您的名字,时予,是时光恩予的意思。我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就觉得特别美好。”
一般人听到对自己名字的夸赞,就算不客套地回夸几句,也会简单地说声“谢谢”。
可周时予并没有。
他低着头很轻地笑了一声,细听之下,俞佳觉得那清浅的一笑里,尽是嘲弄。
俞佳嗅到一丝不寻常,敏锐地觉察到周时予和父亲周季樵之间的事大概不适合拿来作为开场话题,连忙用尽量活泼的语气把话题转移开:“听说您刚过完40岁的生日,可是您给我的感觉,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这就是音乐的魅力吗?”
周时予不假思索:“不是。”
他的语气太过平静太过理所当然,以至于俞佳不仅丝毫没有怀疑他在故意为难自己,甚至还不自觉地顺着他的回复思考:“俗话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我们的想象里,一位稳定发挥的钢琴家一定把大部分时间贡献给了钢琴,您的生活中不是这样的吗?”
谁料,这个寻常不过的问题竟然让周时予思考了很长时间。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手边陶瓷茶杯的杯沿,仿佛陷入了对某件事情的回忆,过了一会儿,他才给了个含糊的回答:“是吧。”
算了,再换个话题吧。
俞佳保持着微笑:“我之